要吴仁耀来说，今天的午饭尴尬程度，仅次于他未成年叛逆离家出走然后饿晕在路边，结果被送去派出所的那一次，被整个派出所的警察叔叔们围着吃饭的那一次。
这次身边虽然只有一个警察，但压力不减当年。
满桌子饭菜，看着色香味俱全的，他也正饿着，但就是无从下筷。
主要是餐桌上拢共就三个人，有两个人的心思很明显不在饭菜上面，搁那儿坐着来回拉扯。
重点是，很明显，他现在就是多余的那个，还要听一些有的没的不应该知道的八卦。
贺御臣盛好了一盏菠菜豆腐汤放到乔九手边，又给乔九夹了乔九小时候生病时喜欢吃的炸虾球。乔九冷眼看着那被炸成金黄色的虾球，旁边还有挤好的番茄酱，他小时候生病，他妈不在家，贺御臣读高中呢，晚上下了晚自习回家，还得给他炸虾球。
不得不说，他们是在同一个户口本上，没有关系的继兄弟，但有比亲兄弟更亲密的时候。
从任何角度来说，贺御臣是个很好的人。
好孩子、好学生、好儿子……
好哥哥……
他优秀的无可挑剔。
谁都喜欢他。
谁会不喜欢他呢？
看着乔九冷着一张脸，贺御臣笑得仍旧温和宠溺，“小九，这几天工作忙，所以我没空过来看你，今天过来才知道你生病了不舒服，下次你不舒服的时候，给我发条信息，我就会过来看你，好吗？”
乔九不止冷脸了，连声音都冷了下来，“我和你说了很多次，我已经二十岁，不是八岁，我不需要你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对待我，明白了吗？”
贺御臣好脾气，“我知道你长大了，但在我这个当哥哥的眼里，你永远是我弟弟，和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乔九一字一句道：“首先，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姓乔，你姓贺，我们不是亲兄弟，其次，你有你自己的亲弟弟，你要想当个好哥哥，可以对着他灌输你的兄弟爱。”半点儿情面都没给贺御臣留。
贺御臣叹气，“小九，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乔九没说话了，也没动筷。
吴仁耀一直坐在那儿，默默无声，动筷也不合适，插入这对兄弟二人的谈话也不合适，这种时候他突然又很想念秦宋，至少多个人，或者说是多个鬼，在这里能分担一下他此刻的尴尬。
眼见着乔九要发火了，吴仁耀终于没忍住开口，“那什么，今天有个客户要过来看板料，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点儿过来，我先去前头看着，你们先吃吧。”
贺御臣却朝他笑了笑，起了身，“不用，我单位还有点儿事情，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午饭还是要按时吃。”
“等过两天我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好吗？”
吴仁耀都听出了贺御臣善意的谎言有多么破绽百出，但乔九坐那儿没留人，他作为铺子唯二的工作人员，弯弯绕绕算上去都是亲戚，他起身送了送贺御臣，回到厨房一看，乔九还坐那儿看着满桌子菜，也没动筷。
他走过去坐下，轻轻咳了两声，“先吃饭吧，贺队长忙了一上午才做出这一桌子饭菜呢。”他和乔九是每顿饭能对付几口就对付的那种人，九马街街头巷尾的小饭馆他们都已经吃遍了，反正就是不自己动手做饭。
所以看见贺御臣做饭，厨艺也很好，吴仁耀总是很惊讶。
乔九反问他，“他做出来，我就一定要吃吗？”贺御臣的好意，他就一定要全盘接受吗？有法律明文规定吗？
吴仁耀卡了壳，半晌才开口，“小九，你干嘛对贺队长这样啊，我觉得他对你挺好的。”
菠菜豆腐汤逐渐没了热气。
这么一大桌子菜也不能浪费了啊，，吴仁耀端着已经凉了的菜放进微波炉中加热，一边还在劝，“他早上一来，听说你睡了两天都没起，差一点儿就打算带你去医院了，我说小姑来给你看过了，他就出去买菜，回来就做了一上午的菜，他挽起袖子的时候，手上还缠着绷带，可做完饭上楼看你的时候，就把袖子给放下了，也不想让担心。”
“我亲哥都做不到这份儿上，你刚刚说你们不是亲兄弟的时候，他应该挺伤心的。”
“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知道你不待见他，他忙了一上午饭都没吃就走了。”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吴仁耀把菜给端出来，充满了疑惑坐回餐桌上，问乔九，“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才会这样对他呢？”
贺御臣做错了什么呢？乔九当然知道答案。
贺御臣什么都没做错，他一直都是好哥哥。
所以他受不了，只想和贺御臣断绝一切关系，再也不要和他做兄弟。
吴仁耀其实知道些什么，这还得感谢秦宋在铺子里待了几天，整天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乔九上上下下不，言语暧昧，举止轻佻，天知道他怎么从那个丑得要死的纸人身上看出来轻佻。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小九，你是不是喜欢贺队长啊。”
他说的喜欢当然不是作为兄弟的喜欢，而是情人，含有爱情的成分。
“你别生气啊，我就随便问问。”
乔九没生气，他有些想要笑，看着吴仁耀，轻声道：“连你都知道的事情，他怎么会不知道？”声音里有些不可思议的疑惑，和无从发泄的愤怒。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就应该讨厌我，然后彻底远离我，他也不缺弟弟。”
“到底是他做错了，还是我做错了。”
他没胃口吃这一桌子菜，站起来，“他厨艺很好，虾球做了快十年，你都吃了吧，我想出去走走。”
吴仁耀看着满桌子饭菜，也很叹气，一个人吃了起来，刚夹起一颗虾球的时候，想起来什么，朝着门外大喊，“下雨了，你出门记得带伞。”
门外风铃略响了响，也不知道乔九听见了没有。
要是秦宋在就好了，那个人一整天围着乔九转，叽叽喳喳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也不知道秦宋现在怎么样了，但是想了想，秦宋能作为一个人重新醒过来，是好事。
做丧葬服务行业的他们，看多了死亡，只会更加珍惜生命。
生命只有一次，能够真实触碰到这个世界，听见声音，声音被听见，脚踏实地踩在地上，迎着阳光前行，被雨水淋湿，这些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看上去太过于寻常，微不足道，却又格外珍贵。
希望秦宋能够珍惜他来之不易生命得以延续的机会。
生命没有第二次的。
乔九撑了一把伞，缓缓走下了台阶，刚走了两步，小黑跑了两下，轻巧的跳上了他的肩膀，黑色的瞳孔在雨天圆圆的，看上去乖巧又可爱，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趴在乔九肩膀上充当起了围脖。
乔九摸了一把它的小脑袋瓜，整条九马街陷进了雨水和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哀伤之气。他其实从小就不喜欢这种氛围朝他迎面而来，渗透进肌肤，在血液中蔓延。
很冷，很恶心，让他反胃，让他孤身一人，在人群中格格不入。
他看见的世界是真实存在吗？
他，还有这个世界所有的人，他的情感、情绪，他肩膀上的小黑猫，那些阳光之下没有影子的存在都是真的吗？
*
秦宋不死心问了快十遍，“我的脸真的能恢复回以前？”
他的主治医师华医生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当然能恢复，你昏迷了太久，身体过于虚弱，等休养一段时间，拆了线，气色好起来，自然就恢复了。”
“秦宋，从今天的检查结果来看，你身体恢复的不错，再住院观察几天，如果没事的话，就可以办理出院回家休息。”
在icu和加护病房躺了快有20天，一醒来就能活蹦乱跳的病人，不是没有，但不多。
而且作为医生，病人清醒以后，对自己的身体最看重的地方是脸，还是觉得新奇。
秦宋照着镜子，看着他从前引以为傲的下颌线和鼻梁上的绷带，忍不住猜他要是真毁了容，对上得不到的初恋白月光，本来就不到50%的胜算还能剩下多少？
华医生有点无奈，正要提醒他好好听医嘱的时候，有人敲响了病房的门，“302床家属来探望。”
秦宋抬起头，略一挑眉，他该不会真的有什么超能力了，脑子里想到什么人，什么人就来看他，哪怕是他不愿意见到的人。
那乔九呢，乔九会想着来看望他吗？
想想也知道，乔九是不可能来看他的，毕竟他记得乔九说过，他从他的身体中苏醒过来后，会遗忘掉他作为鬼存在时的所有记忆。
忘记他们的交际。
可是，这不怪了吗？他做鬼这些天的记忆，半点儿都没忘。
这就有意思了。
“既然你有家属来看你，我就先出去了，如果不舒服记得及时按铃。”
华大夫嘱咐完秦宋，又嘱咐来探病的‘家属们’。
“家属也要注意探望时间，不要逗留太长时间，患者刚醒，不适合长时间费神。”
一群人里，有位西装革履，一看就是社会精英模样的年轻男子伸手和华医生握手，“谢谢医生照顾他了，我想多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您这边方便谈话吗？”说着就和华医生一起出去了。
秦宋懒洋洋抬起了眼皮，皮笑肉不笑同人打招呼，“贺队，我这腿上的伤还没好，暂时没法站起来，我就不起身欢迎你了。”
敏锐地察觉出秦宋对他的敌意，贺御臣仍然神色如常，他手上拿着一个收纳袋，里面应该是装了不少东西。
“不用，你躺着休息，我主要是陪秦老先生来看你，再和你交接你车祸那日遗留在现场的私人物品。”
拄着拐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秦老先生，审视着病床上，多年未见已经长大成人的侄子，秦宋小的时候和他见面的时间并不多，关系也并不密切。
虽然不密切，但有一点，秦宋刚回柳州的第二日就出了车祸。在那之前，秦宋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国，怎么会认识刑警大队副队长呢？
他开口问，“小宋，你怎么会认识贺队长？”
自然，他们二人都不会告诉秦老先生他们之所以会认识的原因。
秦宋一笑，“幺叔可能不知道，我和贺队挺有缘分，之前在海市认识的，没想到回来柳州出车祸还能碰上。”
“还恰好来给我送东西。”
“贺队，看起来我们特别有缘分。”
贺御臣颔首默认了他们认识的时，示意身后的警员把交接清单递给秦宋签字，秦宋确认了一下收纳袋里头，他的手机，车钥匙，还有钱包之类的东西都在，签了字。他按了手机的开机键，屏幕粉碎的手机，竟然还有电能正常开机。
贺御臣确认了，开口，“你们聊聊吧，我在外面等。”
说完也带着下属离开，留下秦宋和秦老先生面面相觑。
秦宋想起来他这幺叔已经时日无多在乔九那儿定了一副棺材，说不上他们两现在到底谁病的比较重。
我真没想到会上榜- -3w字榜单，看来这两星期我不能断更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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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十四楼的红衣女（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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