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就呆着她小小的院子里,也不上山了,整日坐在秋千上,怀里抱着那个暖呼呼的狗儿。
王大娘说的对,有个活物陪着,总比一个人强。
她还总在夜里抬头看星星,经常一看就看到深夜。
后来王大娘来劝过她几次,说什么人各有命,这就是望月的命。
她不反驳,但林善总能在她的眼神里找到一丝倔强。
命吗?她不信。
这一段记忆很混乱,若不是日升月落,林善都要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
变清晰是那个节点。
那该是个冬天,她在门口扫着落雪,药房伙计带来一个消息:赵家要望月生个儿子,不然就休了她!
她撂下扫帚就往外冲。王大娘从出来拦住她:“你去了有什么用?!”
她咬着牙,青筋在额头跳动:“我带她走。”
王大娘闭着眼喊:“你能带她去哪里?!”
她一僵,喉结狠狠滚了滚:“他们要休了我女儿,我不能光看着!”
“你去了,不仅带不走她,他们也会更容不得望月!”王大娘把她往后面拽,“你听我的,一会儿我去镇上,为望月说说情。”
虞娘子眼睛红的要滴血。王大娘把她拖进屋,嘱咐药房伙计看着她,自己一个人去了镇上。
林善皱眉看着这一幕,说不清心里有什么,只觉得她身上的沧桑感更重了……越来越像那只压在人身上,怨气滔天的恶鬼了。
他不忍再看,心中一片酸涩。
————
初春时,积雪刚化,赵府就传出消息——望月又怀上了。这次听说赵家主母请了个“准保能生个儿子”的神婆,日日给望月灌些黑乎乎的汤药。
王大娘来传消息的时候她坐在院落里,脚边的攀着大了些的奶狗儿。她闻言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捻着秋千下新抽出来的嫩芽,轻轻的嗯了一声。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望月要生了。赵家很重视。他们请了十里八乡最好的稳婆来接生。
入夜,狂风卷着瓢泼大雨砸下来,院外的老槐树被风吹的呜呜作响,听的人心头发紧。
虞娘子就站在赵家的廊下,裙角被倾斜的雨打湿。望月的痛呼一声紧过一声,起先还撕心裂肺,后面就逐渐没什么生息了。
她急的来回踱步,周遭仆人匆匆,没人在意她。
雨势越来越大,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产房里的动静倒是衬得清楚。稳婆的脚步声在屋里来回踉跄,铜盆撞得脆响,布巾相互摩擦的悉嗦声……这一切都将今晚推向紧绷的**。
突然,天空轰隆一声炸雷,惨白的电光瞬间点亮窗纸,也点亮她煞白的脸。紧接着,产房里突然传出稳婆变了调的尖利声:“不好了!是横位!难产——”
虞娘子像是被雷劈中,顺着墙角就滑跪下去,神色哀戚。压着湿透的裙角,她发起抖来。
产房里传出赵家主母不容置喙的声音:“孩子呢?保孩子!”
她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活像濒死的鱼。林善看得心惊,伸手要拉她起来,可他又忘了自己已经不是个人了。
产房里稳婆喊人拿剪刀,烧热水,她们要把望月的肚子剖开,把孩子取出来。
这些吆喝声像钝刀子,把她的心割成四分五裂。她眼底还燃烧着什么,是恨,是急,是想把一切撕碎的狠劲。可这些都被那句“保孩子”狠狠钉在地上,只能全身僵着,趴着,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稍停了,产房里突然就静了。
静的能听见雨滴落在地上的滴答声。
紧接着,产房里传出稳婆压抑慌张的声音:“孩子……孩子没了……是个男娃……生出来就是断气的……”
林善在听清这句话的一瞬间就猛地看向瘫坐在地的虞娘子。
方才她眼底的那股没燃尽的火,像是被这句话浇灭了,余下的只是一片死寂。
许是这风太凉,林善猛地打了个哆嗦。
望月耗尽生命,到头来什么意义也没有。
赵家主母像是一掌扇倒了产婆,清晰的巴掌声在渐停的雨夜里格外清晰,“废物!你不是这里最好的稳婆吗?!我花了三倍的价钱请你,你就给我抱了个死的出来?!还是个带把儿的!”
稳婆被狠狠甩在了地上,她扶着床沿站起来,声音里是急于撇清的尖利:“这不能怪我!少奶奶身体本就虚弱,之前在生产的时候伤了根本,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又怀上,这身子骨哪还经受的住,再说,你们之前给少奶奶喂的那些子黑汤药,谁知道里头有什么……”
“闭嘴!”赵家主母厉声打断,对下人呵道:“看着做什么?还不把她拖出去?!”
“主母……那这尸体……”
“拖去乱葬岗!把这恶心的肉块塞回去,一并扔了!”
他们的话真真切切,像粹了冰的硬石头砸在耳边。
她后知后觉这句“尸体”指的是望月,原本发僵的,指甲扣进地板缝的手指突然就动了。
她晃着身形,一步一步走到产房门前。
“……开门……”她嘴唇干裂,声若蚊呐。
没有人搭理。
她拍起门:“开门、开门、开门……”
起先只是轻微的呼喊,到后面一句比一句嘶哑,一句比一句撕心裂肺。
很快就来人把她架开。
其中一个下人骂道:“哪来的疯婆子?谁把她放进来的?万一主母怪罪了他怎么担得起?”
“估计是趁乱跑进来的。赶紧把她弄走,莫要冲撞了主母。”
那是两个身披人皮的恶鬼,他们拽着她的头发,扯着她的衣服,疼痛撕扯头皮,她不知哪来的力量把他们甩开,冲上去扒门。
她嘴里说些什么,因为拉扯而吐字不清,但林善还是看清了她的口型。
她分明在说望月。
可他们偏不生耳目,也不生心。
他们看不见她流泪的眼睛,听不见她嘴里的哀鸣。
他们蛮横地把她扔出赵家的大门,拿着扫帚驱赶她。他们唾着唾沫。
“这疯婆子瞧着面生,怕不是穷鬼娘吧!”
“什么少奶奶?早没气了!一尸两命!连带着肚子里的小少爷没了!”
“真是没用,主母还专门请了神婆为她熬安胎药,她命贱福薄接不住,死了还拖累旁人!”
“我看她倒是跟她那个穷酸娘一模一样,天生的穷骨头!就不该往富贵堆里钻!”
“行了行了,别跟她耗了,一会儿还要轮到我们干拖尸体的脏累活,那乱葬岗狗都不去。”
他们骂骂咧咧走了,朱漆大门关的严丝合缝,像是从没被打开过。
她趴在冰凉的泥地上,灰白的头发被泥水浸透了,一绺一绺的贴在她的脸上,顺着他们吐的唾沫往下淌。
她慢慢起身,空洞的眼睛里还留着泪,视线却直勾勾,像两潭死水,她身躯摇晃,像站不住似的,直挺挺的向前倒去,四肢僵硬的活像个傀儡。
[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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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回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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