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长风的一双凤眼,着落在了窗外的明月上,瑟瑟的凉风袭来,他稍微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掖紧,氤氲的热气扑了面,一碗温热的药端了过来。
他双眼微垂,嗅闻着药汁散发出的气味,又转头看向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人,没有动作。
向小禾挑眉,半开玩笑道:“怎么?书生你怕毒?”
少女分明眼带着笑,却不似今日里那声毫无形象的偷笑来得真诚,归长风忆起她往日里的模样,内心一嗤。
果然是虚伪之人。
他不好发作,眉头轻皱起,嫌弃起她配的药来:“禾娘熬药太苦,若是加些甘草、蜂蜜,才好下咽。”
即使归长风自带书生的温润气质,向小禾也不吃这一套,她闻此轻哼,冷了神色。
这还是第一个敢和她提出无理要求的病人,村里人见她施药治病,从不提些药太苦、口干等无理诉求,反而心疼禾娘给他们多用了药,将白花花的银子付诸东流。
与村里人的淳朴不同,落难书生带着一股讨人厌的金贵气质。
药岂是想要甜就甜,想苦就苦的?
她愈发觉得,这个书生是个硬茬,于是看向书生的眼神愈发不友好起来。
归长风提要求归提要求,还是自向小禾手中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吹着气,将书生的温吞模样做足了。
向小禾看他那喝药的动作,像是遇见了什么极难的事,竟要一口一口地去抿,温文尔雅作甚,倒不如村里的汉子来得痛快。
也难怪李月儿小声地对她说,觉得这书生太不像个汉子。
要是这书生懦弱、金贵也就罢了,今日魔物的出现,以及书生出现在深山的异状,都让向小禾没法放心这个人。
也因此,今日书生刚醒来时,向小禾还能好声好气,在这个时候,则是多了打量和试探。
真不是说她爱怀疑别人,而是诸多的反常,告诉她书生出现在此地的不简单。
尤其是,人魔大战之后,两方势力都不愿就此停歇,她虽隐于山村,却也知道双方暗流汹涌。
若是一个不小心,给村里带来了魔族祸患,那她就是最大的罪人。
向小禾将书生喝完的药碗搁在长桌上,拿起巾帕擦拭着手,随口问道:“你昏迷了这么久,就不想家吗?怎么都不见你提起。”
归长风有礼地回道:“以为姑娘还记得在下。”
向小禾手指微蜷,背对着他未转身,下意识露出了与往常一般的微笑:“你与我见过面?”
“自是见过,有几面之缘。”
归长风偏着脑袋,目光落在了向小禾耳垂上那一颗不起眼的红痣上,绿色叶子的耳坠轻轻地晃,将人的注意力放在了耳坠上。
于春风村的落难,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唇角微勾,状似打趣:“不知姑娘何时会了医术?”
向小禾将手中的巾帕一丢,水盆里泛起了一阵阵涟漪,扑通的水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向小禾这个身份,有一定的渊源,也是个秘密。
令人意外的话语,反而将这场谈话的主导地位送给了归长风,向小禾丝毫不怕,闻言回身盯着他,黑眸里闪着常人看不懂的光芒。
“虽说你我有过几面之缘,我却是不曾见过的么。”向小禾将他上看下看,仔细打量,问他,“你住在哪个地方?”
“鄢陵。”归长风报了一个地名,见向小禾的神色微缓,他又道,“从前隔着街见过几面,如今过了有几月,不记得我是正常。”
向小禾哪里会记得什么书生,怕两人谈话落下什么隐患,她如实道:“我这一身医术,是梦中仙君传于我救人的,自那以后,我的记忆失落,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我还是唤你禾娘,没错吧。”
“我说过,这样唤我便可。”
只是……
归长风身上的谜团尚未解开,向小禾没有因此放过他:“鄢陵距离春风村,少不说也有数百里,你是如何到这来的?”
凤眼里透露几分无辜:“禾娘相信无妄之灾吗?”
“请说来。”
向小禾将药碗浸在水盆里,坐在椅子上,茶色长裙乖顺地垂下,她稍稍理了一下褶皱,双眸眨巴着,将书生落难的经过仔细听来。
向小禾意想不到,究其原因,这事竟然与她的宿敌御长风有些许关系。
归长风本为鄢陵一地的普通书生,平日里卖字卖画,勉强度日。
不料那日出了摊,他的画摆在巷口处,一戴鬼面的男子,见了他的画好看,不问自取。
一副画虽卖不了几个钱,却是一夜的心血,归长风哪能不管,上前去抢,那鬼面男忽然就变了脸色。
向小禾道:“你的名字与他相同,见了落款,他不疯也得疯。”
听闻这个“疯”字,归长风眼眸微闪,咳了一声:“禾娘认识他?”
闻此,向小禾觑了他一眼:“你随便去问个村里人,都知道这个魔头叫御长风。”
人魔大战未蔓延至春风村,但这十几年来,一个传遍人界的名字,也曾经让春风村掀起一阵恐慌。
横空出世的魔界少年将军,一举攻破了修仙界的防线,曾击退修仙界五十里。
讲到此,向小禾手掌虚抓,猛地一拧:“他可喜欢把人的头颅嘎巴嘎巴地拧下来了。”
魔族有十大将军,个个血腥疯魔,御长风的特征,就是鬼面和爱拧脑袋。
杀人如麻,头戴鬼面,被人族赐号称“鬼将军”。
归长风眼眸微沉,面色不太好看:“你见过?”
“魔族之血腥,何止这一点。”向小禾言谈一顿,“即便未曾见过,莫不是还冤枉了他们不成?”
人魔两族之间的战争,已分不清是谁先挑起,向小禾虽然厌倦了修仙界,但她还是站在了人族这一边。
倘若魔族没有想要攻城略地的想法,人魔两族数十年来的战争,完全可以避免消停。
见归长风面色不愉快,向小禾安慰他:“遇见这等腌臜货,你莫要怕,把剩下的事再说来。”
向小禾如此催促他,归长风将剩下的事吐露出来:“那鬼面一掌掀翻了摊子,不知为何,一阵黑风袭来,人就已被鬼面扣在手中。”
向小禾想了一下,依着御长风的个性,也不至于会把书生丢到数百里之外的春风村,应该会就地就把归长风给嘎巴拧了。
归长风很快就把剩余的故事说出。
原是那鬼面,与一白衣女子在一起。
向小禾闻此突然打住:“就到此为止吧。”
归长风问:“你不是要听吗?”
向小禾蹭地起身,动作太明显,她补充道:“书生你讲话太啰嗦,我去洗了碗再来。”
说罢,向小禾连忙去取放在长桌上的水盆,脚步不停,掀了布帘往灶房而去。
归长风望着向小禾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渐渐地勾起了一抹嗜血的笑。
真想看见虚伪的面容被扯下来的样子。
向小禾在灶房里舀了水,取出丝瓜囊来洗碗,心里不甚痛快。
听到宿敌的姓名,她还不曾有这么大的反应,听见那白衣女子,她却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了。
向小禾想,一个人的传奇终将陨落,那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还算什么。
她转头望向院子,一株刚种下不久的枣树,孤零零的,在秋风中孤立着。
她下了决心,事已至此,那便替她活出另一个自我。
向小禾收了碗,还去沐了浴、洗晒了衣物才回来。
乌黑的发还有些湿润,披放下来,将外衫浸润出点点痕迹,她取了一本农书,坐在离归长风比较远的位置,让归长风继续讲述先前的故事。
原是鬼面与白衣女子不知为何争执起来,鬼面捉住他,与白衣女子连对了三招,一路往春风村的方向而来。
他是凡人,看不懂魔族之间的战斗,只是两方讨不得好,鬼面略逊一筹,归长风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一股气灌进自己的体内,自云端跌下,不省人事。
向小禾道:“那御长风果然卑鄙,打不过别人,竟拿你出气。”
“也是名字惹来的祸事。”
向小禾翻了一页书,闻此不干:“他干的坏事,就应该让他改名。”
他遗憾地与她道:“这事岂能是我等能左右的?”
修仙界、魔界,都是凡界遥远而不可触及的存在,就算是修仙界的修士,也不敢说出让魔界大魔头改名这话。
向小禾察觉自己与村民的守成不同,她不着痕迹地找补:“那就算是安慰你罢,把他当做个疯子、傻子。”
她这般说,可是真把御长风当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傻子了。
归长风弱弱地说:“那也很可怕。”
这副焉巴模样,与魔族更是沾不上边,魔族那些人,高傲自大得很,连卧底都没人要当,谁敢唯唯诺诺地在村姑面前装孙子,那真是魔族笑话了。
她的怀疑仍在,却还笑着给归长风壮胆:“怕什么,就当他是一只纸老虎。”
纸老虎嘎巴嘎巴拧脑袋,也是魔界头一等笑话了。
这般想着,向小禾捧起书,掩住自己的面容噗嗤一笑。
清秀的面容,总能因那真诚的笑,将骨子里的灵动逼出来。
如果这笑,能用在更正确的地方……
归长风藏在薄被下的手逐渐握紧,脸上笑容更盛:“是,就是一只纸老虎。”
见归长风这般顺着她的话,向小禾心中大快,连那名白衣女子所带来的阴霾都尽数散去。
归长风似乎后知后觉:“你是不是怀疑我?”
向小禾反问他:“若是怀疑你,凭我一个山村村姑,还敢拿着药锄和人拼命?”
时候已经不早,她收了书,例行给归长风把脉,确定无恙之后,吹熄了房间的蜡烛,找了张离归长风比较远的床躺下。
明明还未完全放下对书生的怀疑,向小禾却敢把弱点最多的后背暴露出来。
在黑暗中,她握紧手中的弩弓,双眸熠熠生辉。
月上中宵,人畜已静,在人意识最容易困乏之际,向小禾身后传来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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