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太监领着霍家兄弟上前,先是朝着太子躬身行礼通报。太子赵琙回过身,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他先是上下打量了霍凌一番,而后才温和地开口:“你便是霍凌?孤听闻,你的文章,连大学士周老先生都赞不口。”
“殿下过誉,臣愧不敢当。”霍凌躬身回答,姿态谦恭,却不显卑微。
“不必过谦,”太子笑了笑,又看向霍铮,“这位便是霍小将军了?果然一表人才。”
霍铮学着兄长的样子行礼,嘴里说着“不敢当”,眼睛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天子。
就在这时,一旁的赵珩忽然走了过来。他似乎是想加入太子的谈话圈,但又有些犹豫,脚步显得有几分迟疑。他看见霍家兄弟,眼睛微微一亮,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原来是霍将军家的公子,”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似乎不常与人交谈,“我听宫里的教头说,霍家枪法天下无双。不知两位箭术如何?”他的话说得很客套,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想要与人一较高下的渴望。
霍铮本就闲不住,听他这么一问,立刻接口道:“还行吧!三殿下要不要试试?”
赵珩的脸上立刻有了一丝喜色,可他看了看太子那边,又有些犹豫。太子赵琙仿佛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依旧在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这份被无视的冷遇似乎刺痛了赵珩。他一咬牙,转头对霍铮说:“好!我们便比试一番!”
霍铮正要应下,霍凌却在他身侧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三殿下,”霍凌上前一步,挡在了霍铮身前,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神情,“舍弟年幼,箭术疏浅,怕是会扰了殿下的兴致。不如由臣陪殿下射几箭,权当是为殿下助兴。”
赵珩看着霍凌,眼神里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快。他本是想找霍铮这个看起来更好胜的少年比试,没想到却被这个文质彬彬的兄长拦下了。他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靶子设在百步之外,用的是军中常用的牛皮箭靶。赵珩取过自己的那张角弓,挽弓搭箭,动作很是娴熟。看得出来,他在这上面是下过苦功夫的。只听“嗡”的一声弦响,羽箭破空而去,钉在了靶子上,离红心偏了约莫三指的距离,算是个不错的成绩。但周围却并没有响起多少喝彩,太子那边的人,甚至连眼角都没有往这边瞥一下。
赵珩的脸微微涨红了。他有些不甘地又射出一箭,这次比上一箭更偏了一些。他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
霍凌静静地看着他射完了三箭,才从一旁的普通箭架上取下了一张样式朴素的桑木长弓。他试了试弓弦的力道,又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翎已经有些磨损的旧箭。
他走到起射线后,姿态从容,拉弓的动作也十分标准,看不出半分瑕疵。然而,第一箭射出,羽箭晃晃悠悠地飞向箭靶,最终落在了七环之外,将将上靶。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霍铮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兄长。在他心里,兄长是无所不能的,怎么可能射出这样的一箭。
赵珩的脸上也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讶,但那惊讶之中,又夹杂着一丝放松与快意。
霍凌的面色却毫无变化,他仿佛没有听见周围的议论,也没有看见弟弟和皇子脸上的神情。他只是专注地搭上了第二支箭,瞄准,撒放。
这一箭比上一箭好了些,但也只是勉强擦到了六环的边。
最后的一箭,他似乎瞄准了更长的时间,姿态也更加认真,但箭矢飞出,最终还是落在了七环的位置。
三箭射罢,成绩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拙劣。
霍凌却像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放下手中的长弓,对着赵珩微微躬身,神情坦然而诚恳。
“殿下天资过人,箭术精湛。臣久于文墨,疏于弓马,技艺生疏,远不及殿下,让殿下见笑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他坦然承认了自己技不如人,姿态谦和,没有半分不甘。
赵珩看着他,胸口起伏了几下,原本那点因为被太子冷落而积攒的郁气,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悄然散去了不少。他看着这个主动示弱的将军府大公子,眼神里的戒备与敌意都淡了许多。最终,他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便转身默默地走回了原处,继续擦拭他的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风波过后,再没有人对霍家的兄弟投来过多的关注。霍铮虽然心里憋着一股劲,但碍于兄长的眼色也不敢多言,只自顾自地取了一张弓,在一旁狠狠地练习起来,箭箭都往靶心飞。霍凌则走到了太子的身边,太子正坐在一张锦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在看。
“霍公子方才倒是让孤有些意外。”太子放下书卷,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探究的意味。
“让殿下见笑了。”霍凌轻声回答,神情依旧平静。
太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坐吧。比起骑射,孤倒是更想与你谈谈这卷《齐物论》。”
那一整个下午,霍凌便与太子坐在一处谈论学问。而霍铮则和几个宗室子弟在草地的另一头比赛射柳,玩得不亦乐乎。
日头偏西的时候,宫里传话,说可以散了。霍家兄弟二人随着人流向苑外走去。霍铮还在为下午赢了一壶好酒而眉飞色舞,不停地跟霍凌说着当时的惊险。
“哥,你是没瞧见,我那一箭射出去,正好把那柳条给断了,他们一个个看得眼睛都直了!”
霍凌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偶尔应和一两句。他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四周的宫墙与殿宇。这里的春天景色确实是极美的,亭台楼阁,花木扶疏,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典雅。可他却总觉得这极致的美丽背后,藏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砖,似乎都被一种无形的规矩,牢牢地禁锢着。
走到一处宫苑的岔路口,前面的人忽然放慢了脚步,纷纷退到路边,垂首肃立。霍凌也拉住还要往前走的霍铮,两人退到了一棵柏树的阴影下。
只见一列穿着赭色长袍的内侍,正从一条通往东宫深处的夹道里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他们走得极快,脚步却听不见一点声音,像是浮在地面上一般。为首的两人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黑漆描金的食盒,食盒的缝隙里,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白气,一股浓重而苦涩的药味,即便隔着十几步远也清晰可闻。
队伍经过他们面前时,霍铮看见那些内侍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麻木的表情,整个队伍里没有一句交谈,只有衣袂摩擦的微弱声响,和那股越来越浓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直到那列内侍走远,消失在另一处宫墙的拐角,霍铮却还站在原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结实的手臂,方才那股带着陈腐气息的药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让他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沉闷。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也不知道是送给谁的,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里似乎藏着一些与他平日里所见的阳光、汗水、刀枪剑戟截然不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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