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修)

当晚,一只足系朱缎,羽色雪白的信鸽扑入孟醒所在的客栈。

沈重暄正抱剑坐着,手里抓了块布,死命地擦着剑身,这信鸽不约而至,险被沈重暄一剑扎死。

亏得孟醒一声惊唤,沈重暄很不高兴地望他:“这鸟半夜飞进来,不是好鸟。”

孟醒好笑地接过那只吓得炸毛的信鸽,稍稍安抚了会儿,也不忘给自家徒弟顺毛:“你到底不满封琳什么?”

沈重暄闷声说:“封琼我也不满,封家我都不喜欢。”

“为什么?”孟醒打信鸽身上抽出一卷信纸,任由它振振翅膀,逃命似的一跃而飞,遁入夜空,再不给看见了,“就因为他们谄媚、俗气、唯利是图、两面三刀、薄情寡义、阳奉阴违?”

沈重暄:“……原来你也知道!”

孟醒不得不拍拍他肩,好言好语地劝他:“他们祖宗就这么背德,你多体谅。”

沈重暄扯着嘴角冷笑,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

封家与宋家、辟尘门、欢喜宗截然不同,后三者好歹前身便是江湖上颇具名望的大家,唯独封家先祖,不过区区商贾,能爬到今日的地位,简直是做梦都难求的一次时来运转。

也因为此,封家人无不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从小受的教育便是谋求利益。

孟醒并不唾弃封家,不只是因为封琳和他故交不错,更多是因封家人的的确确靠着他们“利为上”的三字诀,在今日江湖上博得了足够高的声望,并不愧对世家之名。

而当今江湖不同往日,朝廷虎视眈眈,四大门只能化干戈为玉帛,暂且同仇敌忾,以保最后一方净土。

——其中宋家草寇出身,义薄云天是真,直率单纯是真,目光短浅也是真。

辟尘门又属道家,但他们固守百年门规——除门主外,辟尘门上下皆不入世。

虽然打破规矩的偶尔也有,但百年以内,搅起风浪的也只有孟无悲和他的小师妹而已。

欢喜宗就更不用提。

欢都才是他们的地界,孟醒虽有兴趣,可身边还带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实在不好意思涉足。

于是只剩封家,还有一点挣扎的可能。

-

孟醒展开那纸条随眼一瞧,笑了一声,沈重暄心里痒痒,问:“师……阿醒,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孟醒道,“只是琳儿来信说,释莲禅门上个月出了内乱,大师兄被山匪弄死了,二师兄就跟三师兄联手杀了师父,这会儿在争谁当老大……诶,幸好咱们祖孙三代都是单传。喏,现在不少秃驴趁乱跑了,少了朝廷豢养,这群秃驴闯进民间,就跟剃光毛的山耗子一副德行,四处……”

他话音一顿,沈重暄问:“烧杀抢掠?”

孟醒摇摇头:“四处要饭,不是,化缘,扯着脸皮求人赏钱,朝廷觉得丢人,打算放弃他们了。”

“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孟醒睨他一眼:“当然有用,咱们可得避开这群穷秃驴。省得你沈大少爷那颗赤子之心一蹦,死活要给他们吃喝养老,养出一群翻脸不认人的傻和尚,又跑回来跟为师哭。”

沈重暄一时失语,却听孟醒笑着续说:“不过,和尚们是没什么可怕的。朝廷那班肱股之臣,才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沈重暄不明所以:“为何?”

孟醒难得来了讲课的兴致,盘膝坐好,把他拽到跟前:“把剑放好。为师从不曾和你讲过天下形势,是因你师祖故步自封,仗着剑法独步天下,他不教我,为师也不知道该教你什么——当然武功到他那地步了咱们也确实不用知道什么天下不天下了。

江湖四派,封、宋两家讲究血缘,辟尘门、欢喜宗则论师承,此四派外,大都不成气候。

封琳你知道,是封家的公子——没什么厉害的,他爹武功不行,繁殖倒是很有一套,只他一房的公子少说也有一二十吧。

不过封琳少年时祖上冒青烟让他有机会进了山,做为师的伴读,伺候得很是不错。而你师祖醉了酒高兴,点拨一二,这才有了他今日的造化。

宋家么,日后遇上了为师再和你说。至于辟尘门……为师不曾交往辟尘门的人,因为你师祖是辟尘门的叛徒,但当年若无意外,如今他该是掌门。而欢喜宗,那是守真君的师门,也是与守真君决裂甚久,互为耻辱。”

“师祖是辟尘门?”

孟醒道:“正是。为师与他皆着白衣,而非道袍,是因我们已非辟尘门人,自然不算正统道家。就算为师想算,辟尘门也会抄着拂尘跟我大战数百回合不死不休。”

“那你怎么总拿拂尘,还自称贫道?”

孟醒眨眨眼:“不好看吗?”

沈重暄:“……”

确实好看,不说话的时候最好看。

沈重暄叹息一声,端详着自家师父漂亮得不似凡人的面孔,确然是一毫一厘都风流无匹,恐怕连公认的第一美人守真君也要逊他三分。

但话虽如此,沈重暄却想到什么,迟疑一会儿,轻声问:“会难过吗?”

孟醒不解:“嗯?”

“……人皆有根可寻,师祖也至少曾是辟尘门人。”

沈重暄顿了顿,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那你呢?阿醒,你的根在哪里?”

谁也不承认你,你的根在哪里?

都说叶落归尘,就是片叶子也晓得回归大地,可唯独孟醒,这个人看着像个神仙,自己八成也觉得自己就是个神仙——

遗世独立,身在尘外,随时可以羽化而登仙。

孟醒再眨了眨眼,他其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自从下山,便没再想过回去,自孟无悲去世,他也没想过要认旁的长辈。

来自哪里?

来自萧漱华鲜血濯洗的剑下?

来自恭王府数十口人的哀嚎?

来自孟无悲十余年如一日的恩情?

还是,来自一身不知缘由的遗恨、和不知后果的宽容……?

孟醒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他竟当真不曾想过,江湖事了,沈重暄出师,他要去哪里喝酒才最痛快。

沈重暄见他不言,也忍不住跟着他眨眼,睫羽的阴影微微投下,仿佛在描摹他心中难言的心疼与悲伤。

二人无言,沈重暄压抑呼吸,踌躇许久,终于问:“阿醒。我可以是你的根吗?”

不问来路,但知归途。

——我可以是你的归途吗?

孟醒想了想,笑容璀璨,却答非所问:“我可以是你的根。”

沈重暄望他的眼神便如生疼,不禁避了片刻,良久才笑着回应:“那也好。”

真的好吗?

孟醒笑着,不问。

反正是哄小孩子开心。

孟醒想,他希望沈元元开心,但不至于像他这样没心没肺。

如他这样的人,太容易轻如浮尘,飘着来,飞着去,世上风情千种,却一点踪迹都不敢落下。

最后就只剩下遇风则灭、形神俱销的结局。

“说起来,释莲禅门既潦倒至此,朝廷自然另择良禽。”孟醒另起话头,语气轻轻淡淡,仿佛在说明日将雨的小事。

沈重暄接过他的话,定定道:“江湖前十,四大家已占其五。摘花客脾气古怪,碧无穷行踪不定,那就还剩第三、第五,和你。”

孟醒沉吟片刻,屈指弹他脑门一下:“没大没小。第三程子见,人称……什么来着?”

沈重暄浅浅地叹了口气:“白剑主。他在试剑会上险胜封琳,封琳赞他好剑,他说,‘白剑’。第五燕还生,诨号‘斩春君’,行踪诡谲,常与欢喜宗人一道出现,恐怕也是欢喜宗的入幕之宾。”

“唔。正是。”孟醒哪里记得这些乱七糟八的人物,能记得萧同悲封琳和冯恨晚已是他努力许久之后的结果,“四大家势力已定,朝廷最最喜欢的还是扶持新势力。你看,酩酊剑为抱朴子亲传,不喜纷争,近来却传他接连现身于阳川明州……真是个好消息,对吗?”

沈重暄蹙眉:“碧无穷也是守真君的亲传弟子。”

“若真到萧同悲的位置,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朝廷还能与他做什么交易?”孟醒捋掌而笑,“诶,你就不懂,与天斗其乐无穷,与朝廷斗其乐无穷。”

沈重暄懒得理他,只说:“胡言乱语。”

但他心里却猛地一震,转头对上孟醒一双灿若冬星的眼,似打其中放出寒凉凉的冷光,刺得他猛一激灵,不自觉地在心里哆嗦一番。

朝廷会怎样拉拢他呢?……他会答应吗?利诱不成,会威逼吗?

……还是说,我果然是他的拖累吗?

这时沈重暄才忽然想起,孟醒自打沈家之事后,就没有戴过斗笠。

那张足令人惊鸿一瞥铭记数年乃至蹉跎一生的脸,就此大大方方地展露人前。

整日都提着拂尘与剑,白衣利落,仿佛恨不能昭告天下:爷是孟醒。

孟醒忽然被他这样直白地盯着,竟生出些难为情的意思,笑着道:“诶,看什么?为师当然好看……”

“师父。”沈重暄喊他,孟醒略一蹙眉:“不是叫阿醒么?”

“师父。”沈重暄却不改口,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为什么?”

孟醒一偏首,理所应当地:“封家不可靠,朝廷总是可靠的?多手准备嘛。”

沈重暄忽然不知所言,张口结舌地问:“可是,万一、万一……”

万一他们恼羞成怒,万一他们不愿做这笔生意,万一你就此不再,万一……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打这样的赌?你怎么敢一人当千军万马?你怎么敢算计一班城府这样深的文臣?

孟醒却能懂他未尽之意,只伸手拍拍他:“唔。为师吉人自有天相。”

沈重暄不再说话了,他沉默地退到一旁,把擦好了的剑放回榻边,自己却坐得远远的。

赌气似的,沈重暄不去看孟醒故作无辜的眼:“不说了,我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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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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