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服村长与老板二人可谓再简单不过,经了季发一事,他们比解决商队事件之后还要更服这位少侠,甚至未曾想着去上游或河边确认一番,便已按照崔晓所言行动起来。
崔晓并未跟上他们二人,毕竟事情要紧,村长与老板也已各自信了,当然不会懈怠分毫。他反身又向衙署而去,有意确认蒲悠情况。
过去时,便见蒲悠正支起条腿,坐在衙署门前的木箱之上,似乎正望着天空发呆。她一动不动,几个匆匆忙忙的镇民自旁路过,手忙脚乱大声呼喝也未能将她干扰,与其说是发呆,倒不如说像是刻意不想去理会这些事情。
衙署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仅剩的两名衙役一个去镇中告知村民详情,一名留于衙署以备不时之需。于是镇子又吵闹起来,比之下午时的骚乱惊动了更多的人,乍一看竟能显得热闹。
蒲悠未再遮掩自己的一头红发,崔晓看着,有些担心镇民再因偏见将决堤一事与她扯上关系,可她不遮不掩又实为理所应当,于是此事便似乎无从谈起。
说到底,蒲悠究竟会提供帮助,还是会更希望这镇子与镇子上的人被山洪冲得一干二净呢?
“蒲悠……”
崔晓话音未落,刚刚吐出两字,忽然被留在衙署的衙役扯住了手。衙役用几乎泫然泪下的语气对崔晓说道:“行行好,少侠,你可别惹这位姑奶奶了,她刚刚砸坏了衙署里仅剩的两张桌子五个凳子……”
“喔!我,呃……你放心,这位大哥,我尽量不惹她生气。”崔晓虽然想问上一嘴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时间紧迫,他摆了摆手,让衙役放心。
衙役当然一时难以放心,他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但转眼又被几个风风火火闯来的镇民拉到了一边去。
“蒲悠姐姐,能帮我个忙吗?”崔晓赶紧将方才的未竟之言吐露出口。
蒲悠便瞥他一眼:“想让我帮什么忙?”
“能否在镇子附近提防一下可能会有的其余江湖人,和……”
“秉烛书生。”
秉烛书生来此的目的仍不明确,起初想要与崔晓说的事情后也再未提起,实在奇怪。若说堤坝是他毁坏,这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能得到些什么?崔晓想不明白。
蒲悠接口道出秉烛名号,却又沉默,稍待片刻,忽而问道:“崔晓,你很闲吗?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既已杀了宋常,那么进到村中的江湖人呢?印围、付粼,以及他们的跟班,你知道他们在江湖中恶名远扬,杀的人也不算少,其中有没有无辜之人?你杀了宋常,杀不杀他们?”
这件事情崔晓并非未曾考虑,只是江湖斗争与涉及平民百姓的事情在他眼中并不相同,而且决堤一事太过紧急,实在没法腾出时间掰扯这些。不过他也并非打算置之不理,于是说道:“我下手杀死宋常,是为了不让季叔非得动手杀人不可,至于印围付粼二人,的确流言甚多。可无论流言如何,总也是该在查证之后才能信的。”
“查证?你的疑心也不小。大多数人听多了蜚语,便很少去再想属实与否了,不是吗?”
“一些人……永远学不会就事论事,他们做不到抛开当事人的过去来评判事情本身,最终不是变成‘因为此事而一并原谅他过往的一切’,便会是‘由于过往的一切,他即便对了也是错的’。我不想这样,所以总该查证的,适当的怀疑很有必要,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自己是在做正确之事。”
闻言,蒲悠盯他半晌:“……正确?算了,你的忙我可以帮,不过事先告诉你:秉烛书生应该已不在此地。”
“那么还有潘东……”
“他应该走得更早。”蒲悠打断了崔晓的话,“嗯,但是我在附近逛上一圈,顺便帮你找找倒也无妨,说来讲去太久不过浪费时间,走了。”
崔晓还有太多的话想问,诸如:若秉烛书生已不在此地,有任何痕迹表明他去往何处吗?为何蒲悠知道此事,先前她又为何在镇上宋婆的宅子里?然而蒲悠已然走远,一边的衙役依然忙得不可开交,与冲来衙署的镇民来回解释着一样的事情。
再荣镇附近有起伏山脉,仅仅暂且避水不难,只是毕竟只有宁未迟一人前去上游查看,谁也不知将至山洪将有多大,又有多久能够消退,避水之后又该如何安置镇民……倒不打紧,应该交给官府来管。
这只是一处小镇,镇上的人毕竟算不上太多,在临近山头留置个一两日,等去附近州城的衙役头子回来或许无妨。只是这消息太过突如其来,同下午的骚乱一起,算得上接二连三,于是镇子乱了套,显得格外人声鼎沸,有些吵闹。
自宁未迟带来消息起,崔晓便一直暗自数着时间。此刻太阳已然西斜,不久将要落日,正巧也仅剩约半刻时间来给镇民准备逃亡,于是地平线与太阳一时好像成了一个无法翻转的沙漏,静悄悄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崔晓早已强压下了五味杂陈的情绪,为的便是能够冷静处事,不出差错。然而这谈何容易,情绪犹如弹簧,压得越狠,弹起时便抻、弹得越高,越向下压,要用的力气便也越大。
被一只冰凉小手自后捉住的一刹,崔晓一个激灵险些拔剑,他一屏呼吸,匆忙转身,便见是曾在河边与宋常一伙小孩掐腰对峙的高挑女孩。这女孩是早食铺子老板的女儿,崔晓也算熟悉,忙问:“怎么了?”
“有几位叔叔婶婶,说有话想问你……跟我来。”女孩神秘兮兮地朝他招招手,率先向近处的一栋房子走去。
崔晓疑惑,但仍跟上,走了十几步,转至拐角,便见其后竟有六人正在等他。这些人当中为首的,崔晓却是再熟悉不过——正是刚刚丧女的季氏。
他们要做什么?
崔晓安静地看向季氏,等她开口。
然而说话的却并非是她,而是另一名崔晓并不熟悉的女子,女子见他走来,见他年少,先是犹疑,而后瞥过一眼季氏,继而开口:“……少侠,我们不能走——不能跟官府走。”
为什么?崔晓一怔,紧接着想通:“你们……莫非都是因接触过卡拉……绿色的石头,被人指引来此?”
“不止我们,合起来约有三四十口,六十来人,剩下的人都在收拾东西……天灾将至,不避不行,但我们不能跟官府走。大动干戈,难免不会被谁盯上、认出,如果少侠在江湖中有什么门路……”
她说得焦急又犹疑,显然觉得以崔晓的年岁,应当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路子。
崔晓拿手指敲着剑柄,有些为难地考虑:三四十口人未免太多,能否负担得起这么多人的命途实难判断,若带他们去找师父……此地至蒲州路途遥远,有上千里地,其中老幼不知能否远行。
但如果说,令他们先暂留沅城抑或徐城,崔晓再独自去寻师父帮忙,便只用行进一半多些的距离。具体还得上路再作打算。
他便问:“如果要行走几百或近千里路,能行吗?”
六人相互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为了安稳活命,赶路这种事情,总会有办法的。”女子说道。
太阳完全隐没于地平线下时,崔晓正站在山腰遥望落日。
镇上老幼居多,青壮年太少,纵使有印围与付粼手底下的江湖人及铁衣门诸人相帮,行进速度也并不算快。落日余晖映在湖面上,浑浊的河水冲入低地,汹涌波涛顷刻便将房屋淹没,甚至无法看见冲毁残片。水势比预估更加凶猛,若非不断催促、鼎力相助,恐怕镇民能否全部撤出便会成为一个未知数。
颉莱刻黏着崔晓,见他暂停脚步,便也停下,凑到近处,说起悄悄话来:“你还真说对啦,印围与付粼的确对宋牛夫妇下手了……我听你的,中途帮了一把,不过忙乱之中,他们把宋常的尸身搞丢了,现在它应该已经沉进水里了吧。”
细小的笑声自颉莱刻嘴里发出,引崔晓叹了口气。他本在考虑蒲悠——自她说要帮忙之后,一直到现在,都不见踪影,令崔晓有些忧心。颉莱刻忽而说起这些,令崔晓又想到蒲悠问他的问题,他想了想,说道:“颉莱刻,其实你没杀过人。”
闻言,颉莱刻眼珠一瞪,视线往旁个一瞥,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你怎么知道……”
崔晓相信自己师父不会让这个年纪的小孩杀人,见他反应便知**不离十,稍稍安心。但除此外还有太多的迷惘暂且未能看破,崔晓选择将诸多疑惑暂且延后处理,他最后看了一眼山下浑浊水流,便迈步向队伍前段行去。
因为熟悉附近山路,村长就在队伍前段,崔晓还要与他商讨带离季三夫妇诸人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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