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江湖人,沅城当中还有两个江湖人无人知晓踪迹,不知身在何处,若已被写到沅城卷宗上的事情是能在表面看到的涌动水跃,他们便像是潜藏于底不声不响的暗流。
这两人一个是乌刃,另一个就是秉烛书生。
早在崔晓抵达沅城,并且一脚踏进春风酒楼的事情当中之前,就连陈拙也已不清楚他们身在何处。
不过陈拙已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何秉烛书生会说,这枚木刻他能够一眼认出。
因为这木刻之上雕着的,是一条金龙——雕刻精细、金线描摹鳞片,极微小又极精致,绝非一般工匠能够做成。区区十厘见方,能雕刻出形状已经不易,让人能一眼看出是何事物更是难得。
陈拙现在就捏着这个东西,藏身于韦左思被乌刃救出的院子当中。
他一夜没睡,疲惫不堪,也不敢放松警惕,整个人靠在窗边墙上,发出了一声叹息。
昨晚,在县衙殓房当中,韦左思带走薛正的尸体先行离去。殷亦安把陈拙带来的铁盒及里面的东西给了韦左思,只是却又暗中取了一块,藏在袖里,在范季走时给了他。
陈拙看到了,但不在乎这个,因为他本打算在其后跟着范季一同离去,路上便将他杀死。这事他忍了很久,本来打算听完范季要说的话便即刻动手,未想却听了一通他的身世。
听完之后,陈拙便知晓自己不能当即杀他:不是因为同情,是因为殷亦安早年经历与之相像——天呐,谁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发生过多少类似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他已没法子在殷亦安面前下手,便退而求其次,打算待范季走了,自己也暂且告辞跟上。
不巧,他走出殓房之后没能跟上去。而打断他的小计划的不是别人,却是乌刃。
枯井中的陈朽气味很重,混在冷空气中砸了过来。一瞬之间,陈拙便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方才枯井之下,自己询问过的秉烛书生脚边的人,恐怕也正是乌刃。
他们两个怎么回事?乌刃是如何脱身?这两个问题刚刚从陈拙脑海冒出,他顺着直觉猛然回身,便至少知晓了其一:乌刃没脱身,秉烛书生紧随其后。
随即,乌刃动作极其隐蔽地将一个东西放入陈拙手中,轻而迅速地向他道出五字:“虎头帮院落。”随即,便已带着一股寒气跃上县衙院墙,翻了出去。
他的动作很快,看起来几乎像只是从陈拙身边经过,陈拙下意识将手攥紧,将这东西反手收进袖中暗袋。秉烛书生此际速度不比乌刃,正踏着慢悠悠的步子,用走的。陈拙几乎已经认为他会向自己问话,然而秉烛书生似乎也只是路过他的身边,行至县衙墙边,利落地也翻墙走了。
这之后,陈拙没有先去查看袖中物件,他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光王有说办完这件事后还要继续帮扶秉烛书生吗?没有。秉烛书生之前是说事已办完了,不用再听他的了吗?虽然没有直说,是的。乌刃和秉烛书生我更想帮谁?乌刃。
一瞬想完,他兀自点点头,叹了口气,翻掌将乌刃方才给他的东西取出,借着县衙灯笼一观。
紧接着,他便不由得瞪大双眼,将之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方才收回袖中。这无疑就是秉烛书生先前要找,又本已找到的木刻,通体漆黑、十厘成方,雕刻的是一条金鳞龙……
这东西太小,他捏着都怕掉了。
陈拙不得不再度想起了光王交代给他的事情。说实话,这事情很简单,他只是需要陈拙阻止沅城的庆典举办而已——聋哑村建在偏僻的沅城附近毕竟是有原因的,圣人似乎并不在意,不知为何光王却对此万分看重……总而言之,陈拙已把这些归为不是自己该想的事情,只打算最后将此事办完便算还过恩情,带上自己的人彻底跑路。
但这玩意怎么处理?干什么用的?乌刃为什么给我?陈拙往身后殓房一看,心说不知殷亦安是否知晓此物作何用处,能去拐弯抹角地试探一番吗?
不能。
因为秉烛书生已又回来。
他回得悄无声息,直到宽袍大袖迎风一振,陈拙方才猛一转身看向墙头,正对上了秉烛书生毫无感情的笑容。
俗称皮笑肉不笑,灯笼的光自下而上,乍一看着实瘆人。陈拙也不由得一个激灵,后退半步,气势便已弱去几分,心道:秉烛书生去而复返无论是知道乌刃将东西给了我,还是追丢了人打算回来诈上一诈,区别无非是早跑晚跑,不如现在就跑。
于是陈拙跟他这么对视一眼,秉烛书生刚刚拉扯了一下嘴角,张嘴刚要说话,陈拙猛一发力拔腿就跑。
秉烛书生虽确实忽而一怔,但节鞭已然捏在他的手中,肩臂力振,其中倒刃森然树立,如蝎甩尾,已直向陈拙颈项而去——他已不打算留下活口。
纵使陈拙是转头就跑,也快不过秉烛书生的鞭,一瞬之间他寒毛直竖冷汗淋漓,已然意识到自己将被某样兵器贯穿于凉凉月光之下,却也只能铆足气力再多向前移动一些——逃、逃、逃!
如同奋力前跃但仍逃不过森寒利齿的将亡斑羚,若仅是如此,陈拙无论如何也无法逃出这一鞭。
然而就像方才秉烛书生追着乌刃一般,这时倒成了乌刃匆忙追在其后,姗姗来迟,近乎顾不上踩响踩碎的砖瓦,如箭直射,手持一柄制式短刃,自左至右直攻秉烛书生视野盲区。
鞭子一偏,失了力度,抽在地砖之上,震得陈拙几近踉跄。石砖碎裂,鞭刃摩擦,声响涩齿,陈拙没有回头,已然掠出县衙。
他听见,身后秉烛书生的声音似乎隐隐带上了些咬牙切齿:“好、好,既然你这毒性愈盛内力愈强,我看你还能撑上多久。”
无论如何,接连不断的巨大声音已引来衙役骚动,秉烛书生不愿露面,想来应会退去。
无论如何,陈拙带着东西先跑了,没有去找他散落城中的手下。先前韦左思带着薛正的尸体出现在殓房,便是因为韦左思曾为查清事情“借问”了一番陈拙的几位下属,陈拙重又通过手下找寻到了他的踪迹,之后便让这些人散在城中,姑且隐藏踪迹。
一来二去,最终他躲到了这间屋中,暂且无心去管范季。
将院子屋中里里外外搜过一遍,又等到现在,也没等来乌刃踪迹。不过将这木刻反反复复研究了一遍,发觉其上有些微整齐划痕,轻而微,陈拙推断:或许这东西,是一个能够开启什么的钥匙。
事事都令人烦躁。他接了乌刃的东西在此等候,无非是因为自己暂且无法从沅城脱身,非要在他们俩人当中挑一个选边站的话他选乌刃,好歹这人素来领命行事总体而言不算出格,不会同秉烛书生一般随手杀人阴晴不定没个准儿。
他且正烦着,昏昏欲睡,闭目捏着鼻梁低头叹了口气,全然不知下一瞬身旁窗子便会被整个打碎击破,滚成一团的两个人就此闯入屋中。
陈拙目瞪口呆。
撞破的窗框成了木头茬子垫在地上扎人,地上两个愤怒的男人不管不顾,依然扭打在一起。过目不忘的金睛画师定睛一看,认出这两个浑身是血的家伙正是范季与印围,这时他已被激起警惕,于是又很快转头看向窗边,只见一个携剑少年扛着一具尸体,也已上前。他来得却慢了,地上两人冲进窗子时便已只剩了最后一口气,如此再最后挣扎着扭打两下,已然先后没了气息。
陈拙只觉得莫名其妙,却发觉这少年他也正巧认识,索性从窗边探出半个身子,问道:“小兄弟?”
扛起付粼尸体的崔晓同样讶然,他也未曾想到竟会在此情此景之下再次遇见陈拙。
“陈大侠。”崔晓道。
“嗯,上次见时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崔晓。”
陈拙显然也听过了关于掌刀削万头的传闻,眉毛一抬,点头道:“原来你就是崔晓,小少侠。”
话刚说完,刚起的一点兴致却又忽被磨灭。随着一声刺耳哨音,陈拙猛然转头——这声响是响箭,声音独特,是自己与手下沟通所用。他的动作很大,崔晓也忍不住跟着去瞧,虽然暂时不明所以,不过好歹辨认得出,陈拙忽而看向的是县衙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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