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简直是人满为患。
但却很安静。
像是不能发出声音是铁律一般,所有人的动作都很轻,就连吃饭,也都在尽量的不发出声音来。这简直像,如果发出太大声响就会引发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一般人觉得不大好的事情有许多,其中大部分人不想触及的一个,就是死。
“怎么这么安静?”崔晓轻声问道。
他问的是萧九华,萧九华好像觉得有趣,轻声答道:“鬼市有几个规矩。”
什么规矩?
麻烦的规矩。
好像是看鬼市主人心情而轮换的规矩。
譬如:这一会要轻言细语,下一刻又要热热闹闹,这半月女人出门,下半月男人才可露面……这鬼市的入市牌价格高昂,鬼市里规矩极多,几乎就是看心情来折腾人玩,可依然有不少人愿意前往。因为没有一个人敢否认鬼市的势力之大,没一个人敢否认鬼市主人实力的强横。
即便没有一个人见过他。
十余年前,朝廷重犯崔汲悦就藏在鬼市之中,无人发现其踪迹,直至他主动露面。
说到这里,萧九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饿了。”他说道。
鬼市的物价很贵,好吃又干净的就更贵。萧九华并非是会在这方面委屈自己的人,他并不差钱,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地方。是以,很快,他们便坐在了一处干净食肆之中。
这儿的店老板是个光头,似是常住于鬼市,没遮掩面目。
崔晓一直想问张洪坚为何也来,此刻才问出了口。
“不瞒各位,我也算是个生意人,本就要来上这么一趟的……”张洪坚苦笑道,“毕竟这处鬼市的拍卖会就在今日,一年一次,就在内市,大多数商人都不会想错过。”
所以才会如此人满为患。
“鬼市还分内外?也不止有这一处吗?”他又问道。
鬼市确实分内外,这外面一层无人把守,只由精巧机关拦路,强进也不无成功可能。内市则不同,进内市非要有那一块通行竹牌不可。当然鬼市也不止一处,但鬼市主人却只有一个。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执掌建立起八个隐秘市集,正如没人知道他的庐山真面目一般。
且正说着,食肆中又走进五个人。
这些人手中持剑,不掩面目,着一身青衣短打。他们无鞘的剑实在很显眼,他们穿在身上的衣服就更加显眼——鬼市里大多数人穿的都是色调暗沉不怎么显眼的衣物,再者有人也会披上件斗篷,这般跳脱的颜色确实抢眼。
况且他们没有遮掩面容,简直就是在说:快看,我就是青衫剑派的人,青衫剑派来鬼市一日游啦!
除非掌门是傻子,或者自负势力庞大,才会叫人这么干。
张洪坚见崔晓盯着那几人看了好几眼,便主动说道:“鬼市倒的确可以不遮面貌,外来商人和江湖人戴面具的居多。”
“莫非这里还可以久住?”
“确实可以。事实上鬼市每月只开一日门,倘若常住,租金每半月十贯钱。”
“没钱就会被赶出去?”
“不。没钱可以替鬼市主人做事,也可以久住。但如果没钱又没用,怕是就——咔嚓。”店老板上菜时听崔晓如此一问,饶有兴趣地随口说道,枯瘦的手指捏上自己脖子,翻起个白眼吐出舌头,玩闹般做出吊死的表情。
随后他将手中菜碟碗筷放下,转身招呼那帮青衫剑派的人去了。
“这儿的人都这样吗?”崔晓倒没被吓到,反而觉得有些好玩。
“大多数人只是惶惶度日。”萧九华微笑道,“你想,租金每半月就要十贯钱,要买下来开个店又该需要价钱几何?店老板不是有钱,就是有本事,这样的人说少不少,可说多也不多。”
他一时想说话,一时又懒得说话,让崔晓摸不清楚。可既然他现在想说,崔晓便趁机问些闲话:“你觉得那几个青衫剑派的弟子如何?”
萧九华微笑:
“傻。”
乌刃周身的寒意还没散去,语气依旧很冷:“在这种地方不戴面具,多数人是傻。如此行事,更傻。”
李惟清与他斜戴着遮掩面目的斗笠,就坐在食肆对面的酒楼中。他们二人坐在店门口附近,看见的比崔晓他们要多。
这帮青衫剑派的弟子从进入鬼市起,起先是大声谈论这里如何破败,再又对一名小贩所卖的东西嗤之以鼻,从东侧一道走来,便嚷嚷了一路。这下他们进了食肆,刚一坐下,又叫喊开来:“店伙计呢!”
那枯瘦的老板正要去招呼他们,闻言乐道:“没有店伙计,只有老板。几位吃些什么?”
“来一壶酒,五碗羊肉!”为首的人说道。
老板摇了摇头:“酒馆在对个儿,没有羊肉。”
“那就来五碗猪肉。”那人说道。
老板仍是摇头:“也没有。”
一名膀大腰圆的弟子登时一拍桌子,瞪着眼睛道:“金师兄,这厮这莫不是在消遣我们!”
“哎,夏师弟。稍安毋躁。请问有些什么?”金师兄摆摆手,问道。
“只有鱼脍。”老板见这帮人说话大声,已经有些不耐烦,“吃不吃?”
“这儿的厨子在哪?他只会做这一道菜吗,那还当什么厨子?”夏师弟不依不饶。
老板一歪头:“我就是厨子,也是伙计,更是老板。”
“也就是说,这店里只有你一个人?”
“没错。”
夏师弟冷笑一声:“既然店里只有这一个说话轻声细语的娘娘腔,又有什么可怕的,金师兄。”
店老板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不由得笑了起来。
连笑声都是压着轻轻的。
“你笑什么!”夏师弟怒道。
“不瞒你们说,几位客官。”老板摇摇头,拍拍笑疼的肚子,说道,“几位现在点菜,付钱,还能赶在死前吃顿饱饭。”
于是夏师弟大声吼道:“你说什么!”
“他们完了。”乌刃收回视线,下了结论。
李惟清也正看向骚乱那侧。同时他还注意到,除了几名同样遮挡面目匆匆向内市而行的人外,几名看着像是鬼市常住居民的人,都懒得往骚乱处多瞧一眼。就好像,他们不必看就已知晓了结局一般。
“坏了规矩,会如何?”李惟清问道。
乌刃正将酒杯立在指尖旋转,闻言手指一捏,将杯子停下,握在手里,又放回桌上。他开口说话,声音与放下杯子时的响声一样清晰:“死。”
“鬼市通常不提倡打斗,可如果坏了规矩,那就是叫谁杀了都怨不得的。”
方说了这样两句话,五名青衫剑派弟子,就只剩那位金师兄还活着了。李惟清纵使观察再细,可也没有习武之人耳清目明,于是直到此刻才发觉,只有那人自始至终未曾大声喊叫,说的两句话也皆是轻言慢语。
那四名青衫剑派弟子被店老板齐齐斩下头颅,此刻就各有一只虫子,从他们的血肉之中爬了出来。恰逢此时,鬼市中突然敲响了破锣——是两短两快,霎时间,外市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便大了起来,所有人都随着锣的敲响,恢复了正常的说话音量。
那几只虫子也没受任何影响,兀自爬进了一只葫芦里。
那只葫芦是被一名小贩拿着的,他大声道:“诶呦,憋的我,老头可算是敲锣了。老瘦条儿,就不能再迟些下手吗!”
被称作老瘦条儿的老板嘿嘿笑着:“怪我?是你的宝贝虫子太慢,难道还要拖到让晋狐狸在我这儿白吃一顿饭不成?”
先前被称作金师兄的晋狐狸诶呀一声,也说道:“我辛辛苦苦骗这些人下来,给各位解解杀瘾,难道一顿饭都不能吃吗?”
“可以打半折。”老瘦条儿说。
这时,小贩已经拖着一具无头尸体走远了。而剩下的尸体、头颅,也被周遭几个人捡走,老瘦条儿见状,骂道:“谁拿的最多,给我把地上的血收拾干净了!”
就见拎了一具尸体、两个头颅的汉子随手扯下那青衫剑派弟子的衣服,把食肆前的地面擦得干干净净。
李惟清看着,对此叹为观止:“这地方总这样吗?”
“你好像并不害怕。”乌刃将一枚金块挥手扔给酒肆掌柜,说道。
于是李惟清转过头来。
他情不自禁地抿着嘴,鼻尖冒出几点汗来。鬼市里并不热,他身旁还坐着一个浑身散发寒气的乌刃,这当然不会是热的。乌刃就看出,他并非全然不怕,却也的确没有在怕。
因为他的眼底没有恐惧,只有一股隐含冷淡的释然。
“是吗。”乌刃慢吞吞地说道,“也许你并不适合学医。”
李惟清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想了想,随口问道:“百馨坊的那封信呢?你已经拆开看过了吗?”
乌刃奇道:“你不是第一个拿这种信的人,可一般他们都求我不要看信,最好也不要突然拜访,因为他们都不想死。”停了停,他还是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有人要救你,他不想我动手杀你。”
“或许就是因此,我才想让你拆开那封信的呢?”李惟清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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