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肯定是要吃的。
再两日后,崔晓等人到蒲州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吃饭。
带镇民从再荣镇到沅城的这段路途之中,有宁未迟同他一起将衣食住行等诸多事宜一起安排妥当。这次他自己安排,不太熟练,未能考虑周全,将干粮带得少了,冰天雪地的时节,逮个兔子都费劲,虽不至于饥一顿饱一顿,但也供给得紧张,至多沿路有河时将冰面打透,捞几条鱼改善改善伙食。
所以进到城中,第一件事就是吃顿好的。吃顿好的当然要找个好馆子,找馆子自然要去趟市集,拉住几个人好好问问看。但陈拙说不用,他经常于此往返,知道些东西干净又好吃的地方,于是带人前去。
他们人实在太多了,如果一起聚在一个地方吃饭,太过引人瞩目。蒲州城和沅城不一样,这地方太大,官府的人太多,他们这帮人没一个经查,或许陈拙勉强可以除外,毕竟他的名声很好。
由陈拙和他的手下将这群人分作三拨,分别带去找个馆子群聚的位置,临到地方再分作更多批次。他们吃完饭再换看着车马的人来,然后继续上路,实际没打算停留太久。
所以虽然这饭肯定要吃,崔晓却狼吞虎咽,将碗中饭粒扒了个干净,便同颉莱刻打过一个招呼,让他接着多吃一些,自己则去市集买些东西,以及找寻桓温佘踪迹。
他在路上边走边把玩着手里的微雕木刻,这东西他路上好奇,问过陈拙这是作何用处,陈拙却说他也不甚了解,再者乌刃也未找他取回,竟随手给了崔晓。
将街走了一半,路过略显冷清的白楼,忽而止了步伐。无他,自是因为他见了旁侧酒楼上挂着的招牌:朗月清风楼。
这里也有朗月清风楼,这倒并不奇怪,朗月清风楼分号繁多,开遍境内,崔晓常各处乱走,在清水镇上当然不是第一次见。他奇怪的不是别的,却是这朗月清风楼大门紧闭,显不接客,但二楼临近白楼的一面窗子却虚掩着。
这种虚掩掩得微妙,一般人看不出,江湖人仔细看看,却看得出。崔晓看了一眼就已认出,着实是因为见得太多,小时候桓温佘带着他,常常半夜三更出去,给自己留窗又怕冻着崔晓,就会这么掩着窗子。窗子看似完全闭合,实际仍有一纸空隙,用一根细木头签子勉力别着,寻常人就算看出也不知道如何打开。
崔晓会。但朗月清风楼临着街道,他左右看看,歘了个没什么人的空档,轻功借力攀至窗口,飞速将这虚掩的窗户撬开,刚打开一半不到,就矮身一个翻滚进入屋中。
这间屋里有股莫名又明显的香气,崔晓不会知道这是为了遮掩尸人的气味,他被冷不防呛得咳嗽几声,随即才看向了桌上平整放着的几张纸。这纸被一块木牌压着,崔晓见这木牌,忽而心绪悸动,不可避免地紧张又兴奋,因为这木牌与他常常佩在腰间的材料一样,木纹很像。
是师父留的信吗?他这才探头去看文字,粗略一扫,只见其上所留墨痕确是桓温佘的字迹,与他木牌上的相像,流畅潇洒。于是他便拾起,仔细阅读纸上所写:
仲春渐暖,积雪消融,奉君来书,旭日解冰。昔年风骤,日相倒错,阴阳背离,上下不达,雪不压枝,风吹林倒。流年轮转,新季不同,雪落严冬,渐止风势。霜寒未罢,驱影捉风;百草不敢竟新,群鸟不能展翼。好在今已回暖,张弛有度,坏在积云下行,或封河海。
这段话语崔晓通读两遍,却对其中隐喻不甚明了,只得继续往下去看,其后所言便易懂许多:
旧日鲁隐公敬礼如尺,为桓公故,母君氏死而称卒,不敢曰薨,不称夫人,已过安其位,然仍因羽父之故横遭猜忌,为桓公弑。今君与朝堂牵涉,欲扶光王,其人更不比隐公,君也非羽父,所图之利不过一人而已。近载监安司欲清江湖,若能助力,放归尉迟浸未尝不可。若有愿如此,携信前来。
崔晓捏着信纸的手一颤,不敢置信:师父当真要清算江湖?
这封信上抬头称呼被水痕浸湿,结尾落款亦然,他仔细去看,辨认良久,方才从中隐隐看出蒲悠二字,这封信是给蒲悠的。他往后翻,另几张纸也皆为信件,只是并非桓温佘的笔迹。
第二张信便是秉烛书生所写,上述之事更令崔晓大为震惊。虽然早知自己师父与秉烛书生相识,但崔晓却不清楚,桓温佘竟早已知晓骨粉一事,且竟明着纵容放任,并以一卷名为《落尘拾遗》的书籍作为条件,与秉烛书生达成交易。秉烛书生于其上明言,骨粉此物若已吃下,必然经年不可弃食,获利甚多,目前而言应仅有桓温佘手上的最后一块简令能够作解,卖出愈多,便愈可令江湖大乱。这张信落款之处有个以墨划去的秉字,其下四字写为申屠匕复,可惜崔晓现下已对秉烛书生的真实姓名毫无兴趣。
第三四张则为蒲悠回信,第一份其言讥讽,洋洋洒洒,通篇都在嘲笑桓温佘言不由衷、答信隐晦不敢直言,在第二份信中却应下此事,称不日前来,并另外朝他讨要了一条忍冬墨。这两份信的折痕能够对应,应当实为一份。
崔晓将后两张信与桓温佘写的叠在一起收好,另一张秉烛书生写的则单独折起收着,将事情分作两件。实际原本摆放于此的何止这点,但崔晓自然不会知晓这里放着的本该是封装完好的信笺,是萧九华将之拆开察看,并取走几张。
若崔晓此刻打开屋门,便会正面对上除此屋外在朗月清风楼中摆放得密密麻麻的尸人,他再下楼,便可找萧九华一问究竟,萧九华不会吝于向他解释桓温佘的信究竟是何意思。可惜他此刻心乱如麻,也尚还记自己得去市集先将东西买好,完全没有擅闯酒楼的意图。崔晓将桌上木牌也一并抄起,往怀里一收,便开窗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注意,一跃而下。
崔晓想听桓温佘亲口解释,告诉他这些东西都是怎么一回事,监安司的事情都能告诉颉莱刻这样的小孩子,有什么不能同他说的?在崔晓看来,江湖实在不该被以权势镇压,可他又对桓温佘过于笃信,两相矛盾令他颇觉错乱,只想找到桓温佘本人,搞明白事情原委,可以的话劝其收手。
如果桓温佘不打算收手,又要怎么办呢?崔晓看不到也想不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恐怕即便是桓温佘也未曾想到,自己分明这些年与崔晓离多聚少,刻意疏远,崔晓对他的依赖仰慕却只增不减,近乎孺子崇父。桓温佘对他而言太过重要,崔晓没法放下无辜受累者站在他的这边,也不能就这么站在他的对立面,胸口起伏、呼吸不稳,将情绪尽皆压于胸中,一时忽感子云投阁之绝望。
他还得假借商队名义买好部分干粮,接下来大多时间都要在路上度过。崔晓心事重重地同粮店老板交谈,心想是否该让陈拙带队前去空谷,自己则在蒲州城中找找师父?他毕竟还姑且不知桓温佘也已前往空谷,对如何找寻毫无头绪。
也没有砍价的心思,崔晓随口应了一个不高不低的价码,告知老板应将东西送往何地,同谁取钱,转身便欲往来路而行,想同陈拙商议。但他没走几步,又停顿步伐,因为在崔晓右手边的小巷当中,正有几个江湖人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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