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近一个半月左右的长途跋涉,李惟清与花伊、陆拾肆终于走在了西北前往空谷的路上。这条路李惟清非常熟悉,所以他们脚程实际算是快的,三人几乎未停脚步,元旦也在颠簸路途当中度过,边境消息传得慢,他们还不知晓年号已改为会昌。但总之,在会昌元年正月廿九,他们终于进入了通向空谷的羊肠小道。
四周烟雾弥漫,马走得很慢,三人离得很近。
花伊忍不住确认:“之前在边城,我们见到的那个人,是血茶没错吧?”
李惟清点头确定。
在边城采买吃穿的时候,他们在这巴掌大点的地方遇见了风尘仆仆的血茶。血茶当然也看到了他们,因为他们已对上了视线,只是血茶又堂而皇之地将视线挪开,装作没有看见。
再一晃眼,人便不见了。
“真是奇怪。”花伊便说,“我还以为血茶永远也不会离开沅城了……陆拾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陆拾肆在这一个半月里已经习惯了直接实话实说,总比折腾一番还是要说实话来得强,于是说道:“啊……她本来是来确认桓丰尸首的吧。”
“桓丰?”花伊疑惑。
“桓叔的三弟,元和十五年的时候桓家抄没,他被流放到西北,十七年前死了。”
“十七年前……啊,我有些印象,血茶在十七年前在西北想要试图复活的,有没有可能就是他?”花伊道,“但是为什么现在来确认?”
李惟清想了想:“或许因为最近的事情吧?我对他并不熟悉,只能猜测。”
花伊点点头,继而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到空谷?”
“实际我们已经走在其中了。”李惟清说。
空谷被磅礴山脉环绕,只是现今身侧雾气浓重,混着尘沙,空谷当中有河谷也有沙地,昨日沙尘又起得太大,形成灰霾,能见度很低,且较雾浑浊太多。因而,花伊看不见路过的奇花异草,也瞧不到宛如冰川的独特群峰,对于走出多远几乎没有概念,以为自己还未踏入空谷地界。
也是因为这里在晴梅死后,大约前后已有不少人陆续踏足,将地方清了个干净。李惟清想着,暗自希望晴梅建在悬崖边上的木屋还未被动过。
李惟清走在最前面带路,空谷常年有雾,灰霾虽然有所不同,但在行路上的困难还是大同小异,李惟清已走习惯了,对这里倒反而比对宫中要更加熟悉。他在前侧领路,花伊偶尔说上几句话,而陆拾肆跟在他们最后,只有被提问问题时才主动回答,除此之外一直保持着沉默。
晴梅的小屋建立在悬崖边沿,他们却未向山上爬升,一直走着平地,因为在这山谷之下,还另有一处低洼河谷,流水湍急,常年不封。
走到这间木制小屋在灰霾当中若隐若现时,李惟清便提前提醒另外两人:“屋后是悬崖,要走得小心些。”
语毕,忽而在马上一怔。
小屋门前有人正坐在一张小小的矮凳之上,矮凳咯吱咯吱、晃晃悠悠,承载了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事实上,这是李惟清在这里做得第一件木工艺品,他看着着实有点担心将人摔了,毕竟这东西的粗糙与不结实他再清楚不过。
坐着的人则是桓温佘。
三人翻身下马,陆拾肆单膝跪地,行礼道:“阁主。”
桓温佘挥手让他起来,看看他们,又看看他们身后将风景遮挡的灰霾:“没想到你们会在这种天气一起过来。”
李惟清回身看看,陆拾肆已向后退,退进灰霾当中,看不清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开门见山地问:“桓叔,你想要做些什么?”
“具体一点。”
“为什么要将崔晓杀死掌刀削万头的事情传开?”
这次轮到桓温佘叹气了:“这孩子,你或许也已经看出来了。他对当什么英雄、侠客实际上没什么兴趣,所求所想只是大家开开心心和睦相处。可他怀抱着这样的愿望念想,真到时候,又能狠得下心来杀人,我不在能够做的时候给他铺一点路,他以后该过得多痛苦啊?”
“铺路?”
“也不能算是,我只是让他有了点能取信于人的名声。这名声,实际也是他自己打来的。”
“……”花伊抱着胳膊,“除此之外呢,你又想对江湖做些什么?你想引起混乱,令朝堂、圣人注意,从而使他们重新意识到监安司的重要性,这样你就可以清算江湖、重掌大权了,没错吧?要不然,你怎么会在最初散布简令的传闻?”
“简令的传闻,最初并不是我散布的。”桓温佘温和地说。
花伊怒目而视,她是除桓温佘外与朝堂几乎毫无瓜葛的江湖人,以为桓温佘将她的前一句话默认下来,自然气愤:“你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找个清静地方隐居吗?你……”
“你们可以陪我在这里待上一日,这样等霾散了,我明天就可以给你们看些不一样的东西。”桓温佘打断了她的话,终于从矮凳之上站起身来,弯腰将之抄起,向木屋一晃头,“来?”
花伊本还想再说几句,干脆跟他打个一架两架——典型的江湖人,但见李惟清已牵马过去拴好,自己也不能把他就这么扔在这里负气离开,于是闭上嘴巴,在原地顿了一小会儿,也去将马拴紧。李惟清若有所思的模样令她疑惑,他似乎总是在不声不响地思量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吐露出的话语永远是思考的冰山一角,并非不善言辞,但总显得话少,一路上都是这样。
小木屋中出人意料的温暖,花伊踏入其中,解下脖子上掩住口鼻阻挡风沙的巾子,略一环顾,太久没见这番景象,一时竟觉得这屋子温馨得有点瘆人。不过实际上这间木屋只是很平常的屋子,只是边边角角都太过富有生活气息:门框处有数道从矮到高的刻痕、屋中角落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好看抑或粗劣丑陋的木工作品,连桌椅也是歪歪扭扭,像是新手作品,诸如此类。
李惟清看着,倒是觉得有些尴尬。
桓温佘见他们二人这副反应,耸耸肩,显得分外自然:“没办法,晴梅的大多数东西,一部分在你手里,一部分被搜刮走了——他们连桌椅板凳也没留下,剩下这些,是被晴梅藏起来的。也没太多选择,我就拿出来摆好用了。”
他说着话,不经意间咳嗽了两声,花伊没当回事,当他方才在外被灰霾呛到。李惟清却想到药酒一事,以及他在蒲州城内的言行种种,竟忽而问道:“……桓叔。”
“嗯?”
“你是不是要死了?”
花伊瞪大了眼睛。她以为李惟清只是嘴毒一句,却见他没有在笑,满面认真,好像真是在问,于是她又转而看向桓温佘。
桓温佘将他们二人反应纳入眼中,摸摸下巴,觉得有趣,答曰:“是。”
“因为卡拉?”
“对。”
花伊也是几乎从小与崔晓玩到大的,自然免不了时时接触桓温佘,她心里实在不敢置信,将方才恼怒都冲淡几分。桓温佘留给她的并不全是坏印象,不如说这坏印象竟好像都是花伊长大之后方才留下,一个恍然,花伊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主动深入了解过这个人。在这间布置温馨的小屋当中,忽然提起这种话题,小时本已埋没的印象又忽而显现,花伊一时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愕又难过的表情。
不过这表情也仅仅持续了一瞬,因为她忽而又想到,桓温佘似乎总是这副表情,无论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有没有在布置阴谋诡计。因而,她想嗤笑一声,嘲讽一下他们两个,却未想到,自己说出口的话语竟会带有如此明显的颤抖:“你们……在开玩笑呢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