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清手上拿着两个浑圆丸状物,一个递给崔晓,一个递给花伊。
他们还在殷亦安的棺材铺里,郑青岚与殷洁的尸首已经被装入棺材,张洪坚买了三副棺材付钱而去,说买几副也是买,将郑青岚与殷洁也一并帮着埋了。为免于他再抱着殷洁尸体痛哭,也觉得张洪坚实在是短时间遭遇过多,李惟清姑且没告诉他埋下的奇怪女子就是殷洁。
“师兄,这是什么?”崔晓问道。
“枣泥做的丸子。”李惟清表情十分认真。
花伊接过后在手上捏着,看着崔晓不疑有他的一口吞下,紧接着便皱起了脸,便知这东西实在不怎么好吃。
崔晓觉得嘴里先是酸,如同接连吃到了十来瓣酸橘子;再是辣,就像是搁了五袋胡椒的茶水;最后还品出一点咸味儿,像是舔了一口粗盐。他可没吃过味道如此之怪的枣泥,表情十分精彩。
“这是什么?”花伊也问。
“药。”李惟清跟她坦白。
花伊又问:“什么药?吃药做什么?”
崔晓腾出嘴来,一边吸溜自己口水,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师兄,总不会,害我们!”
“你们先前中了卉梦,这是殷老丈给地解药。”李惟清解释道。
花伊将信将疑地嗅了嗅,将其掰成两半,直接囫囵咽下,没让它沾上一点舌头。
殷亦安自从李惟清处知殷洁情况与死状后,便坐在一旁,默然无语,脸上皱纹好像又深了几分,愈显老态。便是李惟清喊刚刚醒来还糊里糊涂的崔晓将郑青岚、殷洁,放到两口棺材里,也无动于衷,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只虫子则被关在了一只木盒里,放到了桌上。
花伊在日出前才刚刚醒来,听崔晓将事情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番,也深觉这事比起说是许多巧合连在一起,更像是人为操纵。她许是在恼桓温佘迟迟不给应给的报酬,断定得无比自然:“没准儿就是桓老狗,不然他怎么一直不来寻本姑娘付报酬?”
“老妖婆,你别污蔑我师父!”崔晓与她斗嘴,“我师父分明人在清烨山庄,再说,他也不会做这种事。”
花伊转着手上一只木瓶,不再搭理他。
李惟清看着殷亦安。
老人双眼不能视物,泪腺也坏了,一滴泪也流不出,一个悲伤的眼神都给不了。只是他眉头紧皱,眼角皱纹颇深,看来悲痛不似作伪。
天亮已亮了,他们还未如约出这棺材铺,一是崔晓不放心老人这般独自待着,二是李惟清有要触及殷亦安的伤心过往,此刻分明不该问出,却也不得不提的事情。而花伊已将半瓶卉梦拿到手,闲来无事,便同他们一起。
李惟清问道:“殷老丈,您曾在太医署做过事吗。”
殷亦安本怔怔坐着,听这话当即浑身一个激灵,竟是顾不得悲伤,厉声问道:“你是谁!”
“太医署殷医师,晴梅向我说过您。”纵使殷亦安根本看不见,李惟清仍是稍行一礼,语气谦逊,却不使谦词,“听闻殷家善研蛊虫,自殷洁姑娘身上取的这虫,我瞧着与书上一物颇为相像,却未曾接触过实物,不敢擅自妄断,还望帮忙掌眼。”
“……晴梅什么时候也收徒弟了。”沉默半晌,殷亦安被李惟清如此一搅,逐渐也缓过神儿来。他自也是想知晓究竟是何物害得殷洁,因此便道:“你觉得像什么?”
“伶人蛊。”李惟清淡淡说道,“卉梦影响了伶人蛊,因而,殷洁清醒过一会。”
崔晓与花伊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迷惑。伶人蛊也就罢了,世上毕竟毒物甚多,不精于此,不知道也不奇怪。可他们当然晓得太医署是什么地方,殷亦安也就在面前,但无论如何,也没法将眼前这个无比悲痛的瞎眼老头,与他师兄口中的太医署殷医师这个名号联系在一起。
偏偏殷亦安自己也认下了,反应还如此之大。
殷亦安听这名字,神色惘然若失,忙伸出了双手,李惟清会意地将装有虫子的木盒递了给他。不消片刻,就听他声音如悲如泣,浑厚的悲凉蕴于苍老单薄的声音中。哪怕已是白天,忽然听见,也颇有些骇人:“报应啊……”
没过半天,好像已经听了两遍这词了,每个这样说的人都悲伤不已。崔晓心想。
他是如此想,也不妨碍他对于他人的悲痛一向手足无措——尤其是对于年长之人。崔晓霍然起身,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时显得有些滑稽。
李惟清问道:“伶人蛊,顾名思义,被施蛊者就如登台伶人般听蛊操纵,谁手握母虫谁就能操控他们。若周遭并无母蛊,子蛊便如鹦鹉学舌般只会重复几句话,行动也不似常人……这是晴梅与你一同研制的,是吗。”
殷亦安好像已无力再说些什么,许久才点了一下头。
“有人找你已经许久了……没曾想竟藏在此处。”李惟清以呢喃的音量俯首道,“……躲好,老丈。若被捉了,落在仇崆手里,死路一条。”
正一语刚毕,就听外面有一男子声音叫道:“殷老丈!在铺子里吗,我来看你啦。”
这人也不提名道姓,谁知道他是哪位。李惟清就算不会武功,也听得出这人十分气虚,想必不会武功,话又说不大清楚,语调兴奋,想必胸无城府。虽是如此,可他依旧将木盒与虫子尽自殷亦安手上拿来收好,搁置回桌上。
方才站起的崔晓可算是有事情做了,三步并作两步,将门打开一些,便道:“殷老丈他……”
还未等他说完,殷老丈却说:“让他进吧。”
门外的赫然是刚吃过早食的医工。他好奇地瞧了两眼崔晓,这镇子他已经待了好几年,镇上的人他基本都能认个脸熟,可这少年就同先前他在铺子遇上的光头一样,是一个生面孔。
而一进门,又有两个生面孔,是一男一女,他不由得大感惊奇。
毕竟这棺材铺总是人人都不想来的,除却他隔三差五总找殷亦安分享些新奇玩意、吃食,镇上也无人总来。这伙人显然是镇外来的,又待在棺材铺中,想必也刚遭悲事。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同情那坐在棺材盖上,手里拿着一小木瓶的漂亮女孩儿。
殷亦安这些年在清水镇上定居,这医工总来寻他唠几句闲嗑,人虽总耍小聪明,也颇有些懒而怠学,大体却仍是走在正道的。这一来二去,医工敬他几顿饭的情谊,他也将对方当作相熟小辈对待,相对熟络。
“老丈,您这儿有客人是不是不太方便,要不我等下再来?”医工摸摸鼻子,颇为局促。
殷亦安叫医工进屋,是要借机赶李惟清几人走。纵使崔晓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不善以此揣度他人,李惟清却是心里清楚得很。
于是他即刻微笑道:“不必,这位兄台,我们事已办完。你大可自便,留与老丈说话。”且说着,他的视线于医工衣角一顿,问道:“你受伤了?”
医工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袍角,只见那处蹭上了些许血迹,回想方才与人在铺子擦肩而过,便道:“啊……并非,只是遇见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光头,他的右腿有伤,想必是当时蹭上的。”
殷亦安忽然敲了敲拐杖,李惟清便不再多言,向他拱了拱手:“老丈,保重。”而后,李惟清便带崔晓出了棺材铺。花伊想着是该吃些早食,便也随他们一并去了。
这时清水镇上的人大多已早起做活了,路上人便又多起来,与他们昨日初到时相差无几。崔晓经过这一夜,惦念着的事情愈发多了,心情与初来时大不相同。
花伊找了个人多的卖早食的铺子,倘若在一个地方人生地不熟,跟着本地人买吃的总是不会错。她挤到前面落了座,当即便道:“老板,两张蒸饼!”
“再加五张。”崔晓伸出五根手指,向老板挥了一挥。他与李惟清也跟花伊一并坐下,两顿未吃,此刻看着蒸饼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瞅他这副模样,花伊挑挑眉头也没计较,反正蒸饼花不来几个铜板。
“好嘞!”老板应答一声,表示已经听见,便忙去了。
崔晓还对先前的事情颇有不解,便趁此刻问道:“师兄,你方才说殷老丈他是......?”
“也是晴梅在空谷与我说的。”李惟清饮下一口水,方才稍稍整理思绪,开口道,“他说他有一友人姓殷,早年曾也与他游历江湖,蛊道精湛,医术略通,结作良友。可他不知为何后来却甘做朝廷鹰犬,进了太医署,日日只教授学子医术,不再与他研究蛊毒。”
“这是浪子回头,总研究那害人蛊毒作甚。”花伊冷哼一声,显然对此不太待见,“不过即使如此,又怎么会从京城流落到这样偏远的镇子,又瞎了一双眼睛?”
“张老板不是说过,殷家是为百馨坊所害?”崔晓说道。
“殷家为人所害是在其后,殷老丈却是因为挡了他人的路,被明目张胆革了职。”李惟清忍下一口叹息,只是缓缓说道,“人人都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真正躲得过明枪的,也没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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