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钟鱼,这是谁?

钦州有宁家善水、相州有郑家从商、河东有萧家势大,除此外还有大大小小各家门派、家族,林林总总怎么算也算不清。朔州倒的确是有个钟家,可且不说离徐城远了去了,钟家家主钟卿云总共就两个儿子,一大一小,哪个名字都不叫钟鱼。

崔晓今年十五,倘若不是他说不清娘亲姓甚名谁,甚至可以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打娘胎里就在武林摸爬滚打了。他辗转的州郡着实算多,各地朋友也不少,此刻却实在想不起哪儿有钟鱼这号人物。

花伊从来不会接赔本买卖,更不会突然大发善心做慈善,她一定是拿了与麻烦等价等值的好处。可是为什么又要在众目睽睽下,将这个活计转交给他?先不说十五岁的崔少侠这个名号能否叫人放心托付,光是明目张胆叫人见证这件事,就蹊跷得很。

可崔晓的木牌还在她手里,况且二人相熟已久。

“我们帮你,有什么报酬?再说,你说是送一程,活着送还是死着送?”崔晓大声说道。

随即,他扫了一眼李惟清,见李惟清依然毫不慌张,崔晓便三两下翻身上到二楼。他与花伊面对面,有几分咬牙切齿:“老妖婆,你打的什么主意。”

花伊没空去纠结称呼,她将木牌收起,拿食指点着自己的唇瓣,微微笑开:“你给我惹来麻烦,当然得你负责。”

他们在二楼说话时刻意压了声音,旁人是断然听不见的。李惟清心态平和地整整衣袍,干脆坐回凳子上,双眼一阖,眼看就要睡着。在场楼上楼下的人,完全安然若素的,怕是也就他李惟清一个了。

“我还有其他事,不能耽搁的事。况且,我给你惹什么麻烦了?”崔晓本身倒是不介意帮花伊这个忙,但他还要跟李惟清去清烨山庄,日夜兼程少说也要赶路赶上个三五日,哪里还能耽搁的了。

“倘若不是留到昨夜帮你的忙,此刻我已在清烨山庄,也就不会被发现踪迹惹上乌刃。”花伊眯了眯美目,轻声道,“你不过是想去找你那倒霉师父,目的地一致,多带个人算什么事儿。怎么,看你叫得勤快,还真把萍水相逢的纨绔当自己师兄了?”

崔晓辩道:“他不是什么纨绔。”

乌刃,这人的名号不算响亮,也少有人放到明面上谈论,但绝不会有人轻视他。

因为他是一个有名气的杀手。

他是百馨坊的杀手。

百馨坊原是蒲州城内一处坊市名,不知从何时开始聚集了一群无名无姓的杀手。

若有所需,只要到此处,将酬金与目标写于纸上,贴在一处特定坊墙之上。如果单子被接下,纸就被撕走,如果被拒,纸会被浓墨涂黑。这帮杀手本没有名号,久而久之,江湖中人便称他们为百馨坊,现在蒲州城内这处坊市早已经更名为弘信坊,而百馨坊的名称,却依然流传在江湖。

从最初零零散散到逐渐成为一个组织,少有人真正见过百馨坊中的杀手。像乌刃这般有名姓在江湖流传的,是因为他正是百馨坊中的主事人之一。

百馨坊中有五名主事,一名坊主,手下杀手层次从下至上分为人、地两堂。已经没有人再去现名弘信坊的坊市墙上贴纸,因为百馨坊早已放出话来,只有这五名主事有资格替百馨坊接下生意。

其中,乌刃此人最是来者不拒,最为好找,名声最大,和他的生意最为好谈。

即便如此,江湖也只知道乌刃腰配双刀,终日戴着面甲,手段狠辣无情,甚至没人知晓他长什么模样,使什么功法。

说来也巧,崔晓昨夜也说过类似的话——倘若桓温佘的信早到两日,崔晓便不必欠下花伊人情导致此刻被堵在盈满楼,花伊也已在前往清烨山庄的路上,哪里会让人发现踪迹请来百馨坊。

花伊和崔晓已经熟识许久,她足够了解这个少年,深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帮这个忙。

果不其然,崔晓没怎么犹豫。他敲了敲已经用布裹住的剑鞘,又悻悻放下手,问:“钟鱼是哪位,人呢?为什么要保护?”

“诶呀。”花伊故意做出惊讶的样子,以手掩唇。好看的人怎样做都带着点赏心悦目的味道,基本交付了正事,她就有了调笑崔晓的心思:“崔少侠,怎么连西川花氏横生变故也不知?这只小鱼儿便是我因此侥幸捡来的。”

感情人家根本不姓钟?

花伊这么一说,崔晓倒是想起来了,西川花氏他不熟,最小的小少爷他确是不知姓名。

可满打满算那位小少爷也至多不过七八岁,怎么能惹上杀身之祸?

崔晓忽然意识到,花伊如此大张旗鼓,是要把整个麻烦在众目睽睽之下转交给他,借街谈巷语叫这事传播开,自己好得以脱身。

——大概她本来认为有利可图的事情,再放手里搁着就要变成烫手山芋了。

“这个年纪的富家小孩,怕不是连吃饭都不清楚米从哪儿来,你让我带着,能放心?”崔晓感觉自己右眼皮跳得厉害,几乎想要反悔。

“我知道!”好像是为了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一个小家伙从拐角处蹦跶了出来。小家伙身上所穿尚能称得上锦衣华服,袖口下摆却磨损得严重,孩童的总角将散不散,脸上也灰一块儿白一块儿。

“我知道。”灰头土脸的小少爷不服气地鼓了鼓脸,童声糯糯,“米是从米瓮里长出来的!”

崔晓翻了个白眼,甘拜下风。

实际上从花伊出声到崔晓应下承诺下楼为止,只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下楼时壮汉们都已坐回座位上,桌上饭菜也基本已经横扫一空。

李惟清本来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去,却在崔晓领钟鱼下楼时又准确睁开了双眼,叫人摸不准他究竟困是不困。

崔晓站在楼梯上略一环顾,就知道这帮人压根儿不在乎这位小少爷,恐怕不过听命行事罢了。

他猜得没错,这班人马的确是西川花氏的人,可听的却是琵琶女花伊的命令,虽然没人会对钟鱼刻意冷遇,但也不会有人太过关注这小屁孩。

花伊并没有同他们一起出城,但花氏的人还跟着他们。

几日前来徐城时,李惟清只身一人,这不过短短两三日,他就又要出城,却是和大批人马一起。

崔晓早为李惟清和自己置办好了出城的行头,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还要再带上一个拖油瓶,无奈之下只能随着花伊原本准备的行程行动。李惟清对于这番更改倒是毫无异议,几番折腾下来好像已经困过了劲,出城就窝进了马车,顺带还捎上了钟鱼,将小孩儿一并扯进车舆。

他们混入商队,行进速度较之崔晓原本预计的要慢上不少,整队行动时一个人能再快也无济于事,于是崔晓也坐进了马车里。

李惟清手巧,崔晓坐进去时,钟鱼原本乱七八糟的总角已经被他扎得利落,脸上黑灰也擦了一干二净。小孩儿皮肤挺白嫩,眼睛又大又黑,也不说话,只睁着一双亮堂堂的眼睛看人,乖巧得很。

“还好你叫花钟鱼,不叫李鱼。”崔晓坐下,眼珠子一转,随口笑道。

“为什么?”钟鱼感觉很奇怪,脆生生地反问。

李惟清撑起眼皮,扫了崔晓一眼,显然已经知道这个刚认识半天的便宜师弟要说些什么。

“鲤鱼不让吃啊,我又嘴馋。倘若你叫李鱼,我每天叫你的名字都要流口水。”崔晓龇牙,露出一个明朗笑容。

他嘴里那套逗人的词儿从来不重样,钟鱼也不怕生,被几套玩笑话逗得咯咯直笑。李惟清叹了口气,他被吵得有些无奈,只好闭目养神。

同小孩儿混熟很容易,崔晓花费了半炷香的时间和钟鱼玩闹,钟鱼就连睡觉也要抱着他的手臂了。

李惟清也想睡,可他睡不了。崔晓确定钟鱼的的确确睡着了,李惟清就轻声问他:“要说什么?崔师弟。”

崔晓好像对于这个不远不近的称呼相当喜欢,难得没多废话,也轻声道:“师兄,我们一会儿得带上这小孩儿偷跑。”

李惟清好像不意外,他问:“怎么跑呢?”

这件事在李惟清的意料之中,崔晓既然急着去找他师父,就一定要脱离开这个行进缓慢的商队。他还不知道崔晓跟那琵琶女谈了什么,但显然带上钟鱼这件事不会太安稳。崔晓也不像什么好勇斗狠之人,大概率也不会想拖累无辜商队。

崔晓准备了一二三四五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规劝,这下全都成了哑炮,囫囵憋了回去。怎样脱离这支商队的确是个问题,以崔少侠的武功,自可悄无声息地闹个失踪玩,但他不得不去考虑一个不会武功的李惟清、一个抱着他胳膊睡觉流口水的小屁孩。

崔晓决定先从花伊先前告诉他的事情说起:“师兄可知西川花氏?”

“自然。”李惟清点头,简略说道,“往上再数几代人有一位将军,花氏也因此在西川发迹,势力比之当地官员都不遑多让。”

“十五日之前,西川花氏收到了一封不知来路的信。其上落款为百馨坊,师兄猜猜看信的内容是什么?”崔晓只是说得惯了顺口一问。可他正要自己向下继续说,李惟清却答了,出乎崔晓的意料。

“知道。”李惟清笑,“无非是百馨坊下的通牒,要于何时杀何人。”

话头被抢,答案也是对的。李惟清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如果这件事已经传开,他却一时半刻前刚刚知道,那可太对不起他师父的谆谆教诲了。崔晓一惊:“莫非这件事,其实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钟鱼睡得倒是香。李惟清眼睛一直盯着那小孩儿,此刻挪开视线,从自己的袖中摸出一封密函。这东西一拿出来,崔晓就吸了吸鼻子,能隐约闻到其上散发出一股异香。它已被拆开,封口处却几乎没有任何痕迹。

“不。只不过我尚在……没来徐城时,也收到过这样的一封信。” 李惟清摇摇头,答道。

如何分辨这信的真假,自然是靠香气。崔晓听说过,百馨坊制异香,可用来追踪目标。

他瞠目结舌,劈手夺过就要将其扔出窗外,被李惟清低声喝住:“别扔!”

见他动作立时顿住,李惟清缓缓抬手将信拿回,神态自若。崔晓张张嘴,刚要提问,又被堵了回去。

“别急。”李惟清轻叹,“这香特殊,一旦经手,异香味道便不会散,扔不扔没什么区别。你且继续说。”

“花氏的信,很简洁:七月半取西川花氏全族之命,就是两日后。那么为何独独护钟鱼至清烨山庄?”崔晓轻咳一声,自己补道,“因为西川花氏已经独剩他一人了。”

“原来如此。”李惟清垂目。可既然如此,花氏残部又为何对钟鱼不理不睬,只听琵琶女一人指示?如何想都不大对劲,所以崔晓先前说是偷溜,不正大光明走,也不带花氏那群人。

崔晓见李惟清点头,便直接问道:“依师兄看,怎么跑妥当。”

“直接走。”李惟清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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