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伊已经拿回了她的琵琶。
这只五弦琵琶抱在怀里实在是很显眼,她当然也已经卸下易容,当回了琵琶女花伊。
她等在一间旅舍里,坐在窗沿,好像她很喜欢坐在这种地方一样。
这间旅舍没什么特别的,可进到屋里的男人却有些特别。因为他的手上沾了许多鲜血,他的衣服也十分破旧,但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足足半年,已经对于镇子十分熟悉,避开行人耳目当然不在话下。
他是镇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卖早食的老板,不是屠户,揉面蒸饼想必不会接触到这么多血。
也不该拎着一把沾血带土的菜刀。
“桓温佘是叫你带个口信,还是叫你来杀我?”花伊紧紧皱着秀丽的眉毛,显然对于腥气十分嫌弃,她挪挪屁股,坐得更远了一点。当然,她已经在窗沿,再挪也挪不到哪里去。
这位不久前还在卖早食的老板笑了起来:“当然是带口信的,姑娘,这不过是路上遇到的一点小磕绊。”
“我对他在做的事情没有兴趣,也不想掺和清烨山庄或者清水镇上的任何破事。”花伊虽然言辞颇不客气,声音却浸了蜜一般甜,听来就像是小女孩在撒娇,“你最好赶紧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桓温佘就是这样答应我的。”
“姑娘莫急,在此之前还有一句嘱托。”
老板不为所动。且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又从竹筒里抽出一张卷好的纸,再从这张纸里拿出一张纸条来。
他清了清嗓子,念道:“小花伊,你大可不必如此模仿你的母亲,毕竟她比你更有女人味的多。木牌崔晓已寻到,纸条上的字迹散乱,还需多练练字。落款——桓叔。”
花伊看起来很想立刻跳起来打人,可她怀中抱着琵琶时总是要更温柔一些。所以她只动了动,眼神却骤然阴沉下去,好像如果老板不说出能令她满意的话,就没法自己从这儿走出去了一般。
“你最好马上说下一句话。”花伊说道。她的声音仍像朵娇花,表情却变得十分阴森。
老板果然立刻说了下一句话:“此外,烟霞楼纵火案凶手已然查明,姑娘请再至鬼市寻百声难知何来疑,他定知无不答。”
花伊的表情古怪起来。她也不再顾忌些什么气味、端庄,一手仍抱琵琶,一手夺了那张纸条细细看来,果然只有方才那老板说的那几句话,末端还画上了一个墨迹晕染开的歪歪扭扭的笑脸。
“这……”她又一抬头,刚想说话,却见那老板不知何时已没了影。好俊的轻功,好快的身手,花伊根本没听见一丝声响。她只得恼怒地轻声骂道:“……这老混球!这不还是要我自己去查!”
这时,崔晓与李惟清也已经找到了他们的马车。
马车凑近一闻便是一股很大的酒味,崔晓从车上拽下两个酒坛,这一看就是赵平干的好事。
赵平的蓑笠,与那件白底墨纹的衣服,还都在马车上。
那件衣服上的泥都已经干涸,只散发出一点儿土腥味。崔晓将其拎起,抖了一抖,泥点便扑簌簌地向下掉落,最终这衣服竟又变得像从没在泥里打过滚一样。
崔晓从没见过这种衣服,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仔细摸上衣服,就要怀疑起这究竟是布料还是一块柔软的铁板。
就算是铁板,也不应该有这种效果。
李惟清对此不大惊讶,但他正巧站在崔晓对面,崔晓双手展开衣服时,他就隐隐见到这件衣服上写了几个字,等泥尽数落下,这几个字就完全展现在他的眼前了。
“‘不必找春雨剑了’?”李惟清轻声念出,引得崔晓一愣,忙将衣服转了过来,他便也瞧见了那几个字。
这该是以墨书写的,倘若不能清洗干净,这件只一看就知道它很贵的衣服便废了。
但崔晓此刻想的显然不是这件事情,他要做的事情忽然少了一件,本该开心,可他叹了口气,问道:“师兄,我是不是太弱了?”
李惟清不通武艺,但也知晓,崔晓在这个年龄武功如此,绝对是个中翘楚。他便问:“为什么这么想?”
“在路旁旅舍时,若乌刃有杀心,想必我护不住师兄与钟鱼。在青桥镇,如果不是有乌刃在,古巧那一爪我也绝对躲不过。而在鬼市,又晚了一步,更是与别人一起联手也没能打过削万头。不久前在棺材铺里,也对毒毫无察觉,十分轻易地就中了招。”崔晓几乎垂头丧气,越说视线便越低,扯的头也越来越低下去,“你说赵大哥是不是早就出了鬼市,只是他觉得无趣,不想再与我们同行?”
崔晓半点也没意识到,他所说的几个人,都在江湖上久负盛名。
“不会。”李惟清立刻否定道,“赵大哥不会不想与我们同行,除非他被什么事情绊住脚步。可能也正是因此,才叫我们等他半日。”
“我忽然觉得我不该偷懒。师傅说过,有再高的天分,如果一点努力都没有的话,依旧不能成事。可我还是懈怠了,等到了清烨山庄,找到他,之后我定然不会再如此偷懒。”崔晓叹了口气,就像是一个为学业苦恼的少年。
毕竟他本来就还是一个少年。
李惟清拍拍他的肩膀:“莫要多想,看这墨迹,显然是至少一天前写上的,我们在路上遇见赵大哥前,这衣服上约是就写有这字了。”
“可是师兄,我们去清烨山庄前,可能会遇见削万头,也可能会遇见张瑶。张瑶我姑且对付得了,但倘若赵大哥不来,我实在没有信心能在削万头手下护你周全。”崔晓抿着嘴道。
他抬眼偷看李惟清,却见对方好像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竟还微笑着。崔晓心里焦急,唯恐李惟清不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便又说:“师兄,我先前与张弘韧打过一场,我虽然并非打不过他,但已是有些吃力,可他又被削万头所杀,我恐怕在削万头手下撑不了百招。”
李惟清已经坐下,好像正在想些其他事情,却也仍在听着崔晓说话,闻言便道:“嗯,我听过关于他的传闻。虽然他与我们应该并无仇怨,可如果当真遇上,崔师弟,只顾自己跑便是,不必顾忌我。”
“这可不行!”崔晓的语速显而易见得快了起来,任谁都看得出他有多焦急,“本就是我自己要与师兄一起走的,无论遇上什么,我当然不可能抛下你不顾!”
“好吧,若真遇上了再说。”李惟清将这事按下不表,又问道:“你何时同他打过一架?”
崔晓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李惟清口中的他指的是张弘韧。他的确还没将这件事告诉李惟清,也没怎么提过萧九华,此时便一并说了。李惟清这才明白,他先前在张洪坚的宅子里所说的易容是怎么回事,也才知道,他的木牌子是如何拿回来的。
尤其是崔晓与赵平被溜了一个时辰的这件事,李惟清感觉有些好笑,可当他知道萧九华的名字时,又稍稍皱起了眉头。
“崔晓,我认得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我觉得和他长得有些相像。”李惟清道,“她便姓萧,有一个未寻到的弟弟。嗯,甚至已经有三个人先后冒充过她的弟弟,但因为皆是冒充,已经流放的流放,处死的处死了。”
崔晓不知道李惟清突然提这种事情做什么,便道:“师兄,姓萧的人有许多,况且萧九华是河东萧家的人。”
“嗯,我知道。”李惟清先前也远远见过几次萧九华,只是觉得他的面庞有些眼熟,此刻话到嘴边就顺势提上一提。
其实,他只是想随便找个话题,让崔晓多放松一下。
崔晓显然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焦躁,他放下了双手一直拿着的那件衣服,玩笑道:“嗨,师兄,毕竟不是所有姓李的都是皇亲国戚。先前钟鱼在时,你不也是与我说过,姓钟的也不止朔州那一家嘛。”
“你说得对。”李惟清点头。
摸了摸鼻子,崔晓多少还是放松了些。毕竟他的武艺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忽然变强,也没有差到离谱,搬上台面也是够看。
他先前已经将赵平的那些酒坛拎下了马车,虽然说要收拾马车,可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整理的。崔晓本不是个没主意的人,但是李惟清已经提议先在马车处整理一番等等赵平,他便问道:“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师兄?”
“再买一匹马来拴上,找些布匹当做帘子挂在车上。”李惟清顿了顿,笑道,“然后我们再找个有笔墨纸砚的地方,将之都买一份下来,师兄好在去看张棋的时候,写一份合适的方子给他。”
而此时此刻,在张棋隔壁的屋子之中,张宏坚刚将一张纸折叠整齐卷做细细一条,放入一个细筒之中。而后,他转身,在许多挂着木牌的鸽笼中犹豫了一下,伸手提起了木牌上写着一个“仇”字的鸽笼。
很快,他将细筒牢牢绑到信鸽身上,将之放飞,面上一直挂着一股淡淡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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