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川这人看似粗枝大叶,但在工作中很细心,他来之前仔细查过陈非的背景,陈非家的遭遇他了解得一清二楚。
于是林子川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当年陈非家出的那些事,我都知道,确实可惜。”
“太可惜了。”老板说,“陈上屿,好人啊,当年我们这些老街坊找他修东西,他从不主动收钱,懂事儿的会主动塞给他红包,该给还是得给,但有些油头滑脑的,就爱钻他空子,占他便宜,让他白干活,他也不计较,每天乐呵呵的。”
底层圈子里不缺油头滑脑的小人,陈上屿在这样的圈层中依然能坚持当一个热情良善的人,十分难得。
“助人为乐。”林子川评价陈上屿。
“陈上屿出事是因为见义勇为救了一个女孩子,这你知道吧?但其实那不是他第一次见义勇为了,在那之前他还救过落水的小孩、被抢了包包的小姑娘……多了去了。”
“热心,有正义感。”林子川继续评价。
“就因为陈上屿是这样的人,所以他儿子陈非非常崇拜他。陈非小时候在我店里写作业——有时陈上屿没空,我会帮忙照看陈非,那么小的孩子,天天把‘我爸爸是英雄’挂在嘴边。”
“陈上屿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从小身边有这样一个榜样,所以陈非长大后也应该是个有正义感的人。”林子川若有所思道。
“陈非是个好孩子,和他爸一样,人很善良,读书还用功,就是性格没他爸讨喜,他爸老乐呵呵的,但陈非不怎么爱说话,陈非内向,平时喜欢躲着人,孤僻,有些古怪,可能学习好的人都这样?”老板不愧是看着陈非长大的,精准地描述出了陈非的特点。
“陈上屿可惜,陈非更可惜。”反正店里没什么人,老板干脆在林子川对面坐下,跟林子川闲聊,“陈上屿救人该不该进监狱,这是法院判的,我不是法院的人,那些法律条文我也不了解,法官说应该这么判,我也不好评价,只能相信法官。但陈非退学的事,我们都知道是被那个叫钱弘的摆了一道。”
老板说上头了,一拍大腿,道:“所以我就说嘛,考上了好大学又怎样呢?没那命读完啊!”
老板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感慨起来:“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往上爬?就是因为下面的人命运太脆弱。像钱弘那种家庭背景强大的,轻轻弹一弹手指,别人的命运就改变了。”
老板又道:“陈非本来就内向,被退学后,他变得更封闭了。当时多亏有一个他的学长还是校友,叫简疏文的,后来成了他老板,一直来找他,他才慢慢好了点。”
“简疏文……”
林子川认识简疏文,而且是在他第一次因捉捕时桐遇上简疏文之前就认识了,只不过在那之前简疏文不认识他。
简疏文是个社交媒体资深玩家,经常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更新普法小视频,坚持这样做已经很久了,这些小视频的观众很多,林子川就是其中之一。
林子川记得简疏文曾在其中一则小视频中传达了这样一个观点:法律应当适当约束强者,保护弱者。这是不是跟法律的公平原则相悖了呢?不,这恰恰是为了维护社会公平,因为如果没有法律做靠山,在弱肉强食的社会机制下,弱者在强者面前只有被欺负、被打压的份,无公平可言。
林子川又问老板钱弘上陈非车那天和陶可杰被杀那天,陈非分别在哪里,老板摇摇头,说那都已经是去年的事了,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不过他记得好像就是那段时间陈非换了辆新车。
老板说:“他把他那辆车开去汽车回收厂,让回收厂把汽车全拆了,零件称斤卖掉。我听说之后可惜坏了,他那辆车虽然旧,但没有大毛病,还能用,没必要拆,去二手市场转卖给别人,不比称斤卖划算吗?”
林子川听后也疑惑,是啊,既然车还能用,去二手市场转卖不比去回收厂拆掉划算?为什么要拆?
突然,仿佛一道闪电划过林子川的脑袋。
因为陈非不想留下那辆车,车上有不该留下且清洗不掉的东西。
什么东西不该留下且清洗不掉?血迹。
血迹洗不干净的,哪怕肉眼已经看不到了,哪怕过去很多年,法医依然能用鲁米诺试剂检测出来。
林子川瞳孔微微放大。
离开面馆后,林子川又走访了几家店,包括菜市场里卖鱼虾的店和在这条街上开了几十年的理发店,老板们都认识陈非,他们对陈非的评价都是,内向,孤僻,但跟他爸一样,人很善良。
离开龙鱼街后,林子川坐在他的车上,叼了一根烟,他拿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
这是钱弘最后一次现身时被马路摄像头拍下的监控视频,林子川把视频存到手机里了。林子川看到视频里一个疑似钱弘的背影从陈非的车上下来。
视频里的“钱弘”穿着显眼的绿色外套,但只有背影,没有正脸。
如果这个人不是钱弘呢?林子川忽然想。
如果这个人根本不是钱弘,真正的钱弘已经死在了车上呢?
如果钱弘死在了陈非的车上,那就不可避免地会在陈非车上留下血迹,陈非才会着急把旧车处理掉。
林子川把夹着烟的手伸出窗外,皱着眉想该怎么对付陈非。
林子川想起龙鱼街街坊们对陈非的评价:内向,孤僻,但跟他爸一样,人很善良。
这时候的林子川还年轻,还愿意相信人性趋向于善,他觉得一个生性善良的人如果真的因为某些原因杀了人,良心是会不安的,可以用引导、劝服的方式使其坦白,更何况陈非视他爸爸为偶像,用他爸爸来引导,陈非不会执迷不悟。
于是林子川决定去找一趟陈非,先尝试旁敲侧击地问他,如果没有结果,再做其他打算。
此时,陈非的公寓里,万仁峰又来听陈非汇报工作。
陈非低眉顺眼地把一份资料放在万仁峰面前,资料上的内容很简短,陈非淡淡地说:“最近钱子超出事,他以前跟我们有些联系,您嘱咐大家低调点,大家上个月都不敢有什么大动静,所以我也没什么可汇报的。”
万仁峰打量陈非低眉顺眼的样子,突然不爽起来。
他看似低眉顺眼,其实比谁都傲。万仁峰想。
他到底凭什么傲?万仁峰不理解。
万仁峰觉得这么久了,陈非依然不服他。
陈非察觉到万仁峰的脸色沉了下去,不知怎的脾气犟了起来,一冲动,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是我的语气又惹您不高兴了吗,万会长?”
刚才还没有不高兴,但现在万仁峰是真不高兴了。
万仁峰猛的起身,如同一头野兽一样冲了过来,同时他抽出他的皮带,皮带一甩,打在陈非身上,这是一记猛力,陈非顿时感到他的皮肤火辣辣的疼,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陈非依旧不吭声,用沉默这种消极抵抗的方式来对付万仁峰。
万仁峰暴力地摁着陈非的头,把他摁倒在沙发上,又用皮带打了他两下,接着把皮带扔到一旁,整个身体笼上了陈非。
陈非全程不说话,持续消极抵抗。
“你一个杀人犯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万仁峰一边动作一边说,“除了让自己受罪,还有什么意义吗?”
陈非心想:我就算是杀人犯,那也比你清高。
万仁峰像是读懂了陈非的心思一样,他捏起陈非的下巴,说:“觉得自己比我档次高?”
万仁峰突然扬起一丝坏笑,他不再只用暴力,而是改变了方式,在暴力中夹杂了一丝温柔的技巧。陈非突然觉得自己的神经被人勾了一下,一种奇怪的感觉直冲天灵盖,痛苦又**。
观察陈非的表情,万仁峰这才满意,说道:“以为自己是什么清高货?你和我一样,都是坏东西。”
万仁峰继续寻找窍门。
万仁峰以为自己在驯服陈非,然而在这种事情中,驯服是相互的。
事后,陈非和衣躺在沙发上,用手蒙着脸。
陈非承认他刚才爽了,他居然在一场龌龊的强.奸中爽了,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包裹了陈非。
我和他一样吗?陈非看了万仁峰一眼,他杀过人,我也杀过人,我们都是坏东西。
坏东西都得防啊。
陈非淡定地穿好衣服,并淡定地在心里想:你们都欺负我,都逼我,都看不起我,我要报复,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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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万仁峰走后,陈非做完客厅的卫生,林子川摁响了陈非家的门铃。
陈非开了门。
林子川见到陈非时,觉得他神情恍惚。
“你好,我是上城区公安分局的刑警林子川,你还记得我吧?我以前找过你的。”林子川道。
“哦,记得,记得。”陈非点着头,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不知为何,林子川觉得陈非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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