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朝很早以前就知她。
后来,前朝没了……
龙椅上换了天子,他得父亲嘱托转投了平王麾下,成了小将军。
她是郡主、小姐,他是臣子、奴才。
两人离最近时隔着一堵墙。她向墙外丢来一方帕子,要他带去京城交给皇后娘娘。到底是养在天家,顶顶尊贵的郡主殿下,是聪慧,却也天真。
那朱墙宫闱之地,可是随意的一名官员便可轻易进去的?
穆朝本已向她伸出了手臂,电光火石间,一个利落地翻转,面朝青石,以脊背接住了她。
温宁猛然扑倒在他脊背上,被他脊骨撞得闷哼一声,又因脚疼,一时动弹不得。
晴岚快跑而来,忙搀扶起她,见她痛得直不起腰,神情一肃,厉声斥:“你放肆!”
穆朝站直,转过身,沉默看着她。
晴岚这才认出他,蹙眉:“穆小将军?”
穆朝恢复了不苟言笑,解释道:“末将位卑职小不敢亵渎郡主殿下,迫于形势只得以背相接,有罪。”
他撩袍,单膝下跪。
温宁听到他名,着实缓了一会儿,这才站直身道:“穆朝,我有事寻你。”
穆朝低头:“小姐吩咐。”
温宁看眼身侧晴岚,不好说太清楚,含糊道:“你在父亲手下谋事,也可亲近朝臣。司天监里有位姒婴姒大人,他与其他官员不同,你要多与他亲近亲近。”
穆朝眼睫很长,听到这名,微一低垂眼帘,彻底遮挡了眸色,声音很是困惑:“小姐,姒婴姒大人,可是有不对处?”
温宁忙道:“我不过是在宫中见过他一面,觉他生得秀美,偏是个……有些可惜了。”
穆朝黑眸藏匿着深意,闷声回:“是。”
温宁听他同意了,又往晴岚身上瞧一眼,问:“还有,东西你可送了?”
穆朝知她在顾忌晴岚,含糊回:“路上骤下大雨,穆朝躲避不及,东西毁了。”
温宁想到那场让她大病一场的骤雨,帕子上的字是她用炭笔所写,路中若遇大雨,字迹必然模糊了。
是她过于心急。
当日,她与姐姐同在平城自由自在,唯恐姐姐去了京城再难有自由身。不成想,却是自己离开平城,重回了京城。
毁了也好。
她再不必担心,娘娘会看到她在帕子里的恳求。想到这里,她又问:“前些日,我让李时送了你一样东西,你可收到了?”
穆朝想到李时给自己帕子时的意味深长,道:“收到了,办了。”
温宁将一个月来的心烦事全然解决了,顿感松了一口气,道:“你起来,我要回了。你需谨记,多与姒婴姒大人亲近,若有什么,找晴岚回我。”
穆朝道:“是。”这才起了身,对晴岚道:“小姐身娇体贵,末将去唤轿夫送小姐回府。”
晴岚去看温宁,笑道:“怪道老爷喜欢穆小将军,这样的心细。”
温宁听有轿子坐,开心道:“穆朝,我是与晴岚偷跑出来的,你可要保密。”
穆朝微微抬起头看她。
她身着纱裙,长发披肩,带着被爱滋养出的明媚。如夏日的骄阳,暖于寒冬,美好得让人不由想要去呵护她,用爱意浇灌她。
他相信,有些人生来带有福运,前往人世间一遭,是为享福,被爱而来。
他微扬了一下唇角,道:“小姐放心,轿夫会在王府一侧驻轿。”
他牵着乌孙马回了府,再出现,身后跟着一顶可让三人共乘的大轿,被八名轿夫抬着。
温宁第一次见这样的轿子,拉着晴岚兴奋道:“这样的轿子很是娇小好玩。”
晴岚笑着搀她入轿,道:“小姐,民间有句话:八抬大轿。这已是最大的轿子了。”
温宁不信:“胡说,我在平城时与姐姐一起出府,抬轿子的每次都有十几个人。”
晴岚搀着她入轿坐下,解释道:“小姐,您在平城坐的轿子确也叫做轿子,可民间多把它叫做辇。”
万岁,国母娘娘唯恐她家小姐受上半分委屈,特允她家小姐出府可坐仅次龙凤辇一等的公主辇。
本朝天子不喜奢靡铺张,唯独待她家小姐,恨不能,将世上至好之物统统摆在她眼皮底下。
专供皇室的香云纱,寸纱寸金。小姐回府居住,单香云纱做的夏裙,万岁便赐了三十六套。
其他奢贵衣料,数不胜数。今夏过去,就是一日五套新衣裙也穿不完。待到换季,万岁、国母又有新秋裙恩赐。
各样的首饰、配饰,平王府特建了一间宫殿来摆放。任是碧玺、和田玉,夜明珠,形状各异,无有不全的。
数月前,小姐及笄,国母娘娘甚至将太子妃的凤钗也送了来。
八凤配东珠戴在她家小姐头上,才能让小姐在及笄宴,对着各王府王妃、各国公府的一品诰命夫人们冷嘲热讽。
心向前朝,不肯认郡主身份又何妨。
万岁国母,明摆着告诉那群皇亲。她家小姐,哪怕不认自己是郡主,也是万岁国母认可的未来皇后。
温宁茫然道:“原来,那是辇啊。”
她生来尊贵,活在万千恩宠中,从不知自己所拥有的,是多少人奢求不来的。
那些尊贵,她天生拥有,觉不出好,可待意识到,负罪感几乎将她淹没。
这些年来,她理所当然拥有着姨丈、娘娘的宠爱,却心向前朝,念着自己的救命之恩……
穆朝跟在轿子一侧,从窗帷递来一盒药膏,道:“小姐,此药名为天香膏,任是何等外伤,只需涂抹两日,便可了无痕迹。”
温宁沉浸在负罪感中,看着窗外探进来的手,迟迟不接。
姒婴若真是殿下前来报仇,她能做些什么呢?
她欠他一条命,自不能向姨丈告发他。可他要报仇,伤害她的至亲,她更不愿意。
晴岚见温宁不动,满意一笑,起身接了去,谢道:“穆小将军有心了。”
似这等东西,平王府并不或缺,他能有这样一番心,可见老爷没白信赖他。
温宁一路沉默,直至在王府一侧下了轿,这才再度开口,对穆朝道:“姒婴住在皇宫,你可能遇不上他,若没机会……不见也罢……”
穆朝一怔。
温宁却戴好幕笠,径直回了府。
回到骄阳殿,温宁整个人几近虚脱窝在美人榻里。
温景宁蹲在殿里,见她回来了,翘着尾巴,跳到她身上疑惑看着她。
晴岚带她出府一趟,心底有很多疑惑,却不多嘴询问。
见她连温景宁也懒得抱,取来薄毯盖她身上,令人去取热水、精油、药膏。自己搬来小凳坐下,为她褪下起了毛边的绣花鞋,脱下雪白的罗袜。
一双粉嫩如上好羊脂玉的玉足,指甲修剪圆润泛着健康的粉泽,脚底却磨出了两个血泡。
她看着那双玉足,伤心道:“晴岚再不带小姐出府了。”
她让下人拿软帕垫在自己双膝,将她玉足小心放下,涂抹了精油搓热,避开她脚底血泡,缓力捏揉着。
温宁疲乏了一日,脚底的酸疼,直至此时才得舒解。微微侧身往自己脚上看了一眼,见晴岚为她捏着脚,眼底似有泪水,故作不在乎道:“晴岚,我不怕疼。”
她是娇贵,却并非吃不了苦。小时练琴、训鹰、降马,哪样不要吃苦?
练琴伤了指头,训鹰生了肝火,降马劳了筋骨。
她享得与生俱来的福,也吃得无可避免的苦。
晴岚为她捏揉一会儿,将她双脚泡入热水,气道:“小姐是不疼,奴婢心疼。”
温宁反安慰她:“好晴岚,别伤心,下次咱们先让穆朝带轿子在王府府门外等着。”
晴岚听她还想出府,赌气不理她。
一会儿,热水泡软了血泡。她让人取来银针,将她双脚从热水拿出擦拭干净水渍,道:“小姐既然不疼,奴婢这针下去,小姐可不准哭。”
温宁侧身一看,她手中针足有半掌长,有些慌了,问:“晴岚,不能换个别的法子吗?”
她想到穆朝给的药膏,又道:“穆朝给了药膏,许那药膏神奇,不用挑破就能好。”
晴岚用力按住她脚踝,防止她乱动,绝情摇头:“不成,不挑破会留血疤。”
她家小姐,一身冰肌玉骨,怎也不能在一双玉足上留下两个丑陋的血疤。
温宁忙道:“晴岚,我不怕留疤,反正在脚上,来日不看便是。”
她话音才落。
晴岚手上很是利落,接连挑破她两脚血泡,不等温宁感知到疼痛,止疼的药粉已然撒了上去。
她动作一气呵成。
温宁扇了扇鸦羽睫,显得有些茫然。
晴岚大功告成,气也出了,抬眸看她一眼,笑了:“小姐,晴岚要一辈子伺候您。”
温宁眸底蓦然出现一张隽朗的脸,那双星眸倒映着她。
她脸骤红,羞恼道:“我来日去做女冠,必要拉着你一起。”
晴岚笑道:“奴婢倒没什么,左右跟您一辈子便是,只怕您啊,舍不下太子殿下……”
温宁脸彻底红透了,扯住薄毯盖住自己脸。
怀里有个软绒绒的东西,几下爬到她脸上。
温宁将它托了起来。
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猫眼,懵懂看着她。
温宁亲亲它脸,脸红着,眉眼间满是苦恼:“温景宁,可是他是我的表哥啊。”
她定是疯了。
不然,为何喜欢上了自己的亲表哥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