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景逸来到茶楼,要了间二楼雅室。
掌柜见他衣着不是一般华贵,来到他身前一阵点头哈腰,一抬头,看到拿伞之人神色一变。
他忙附耳店小二,这才引领两人去了二楼。
此间茶楼与众不同。
二楼长长的甬道铺着猩红地毯,绣着花团锦簇。
两侧雅室并非一间紧挨一间。
每间雅室是个单独的小房子,房门前悬着厚厚的门帘。每间房门左侧钉着竹片,从春秋冬夏,到各种花名,以此为雅室命名。
掌柜领两人来到芙蕖雅室,上前推开房门。
房门一经打开,七月的天,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夹杂不知名的雅香,萦绕鼻畔不散。
庾景逸将温宁背入房门,蹲身将她放了下来。
温宁落了地,环视这格外清幽雅致的雅室,眸底有了惊艳。
小二走来,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洒在四角的冰盆上。
温宁坐在桌前,这才知了这寒意从何而来,却不懂小二洒这东西意图何在。
紧跟着,十几个小二身着一样的短打,摆了不下十种茶水,二三十样点心,一排人站好了,向两人躬身行礼,这才有序退下。
温宁与庾景逸对视一眼,都感这茶楼非同一般。
站在门口的掌柜也不解释,道了一声:“小的告退。”便面朝房门,躬身而退。
温宁满心疑惑,见庾景逸落了坐,问:“表哥,小二往冰盆撒了什么?”
庾景逸也看见了,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信手为她倒了盏茶水递给她,道:“宁儿定是渴了,这茶水不错,可以尝尝。”
温宁低眸,见那茶水澄清不见茶梗,水面却漂浮着几块薄冰。
她接了过来,张口又要问。
姒婴迈步入了房门,来到两人一侧垂首而立。
温宁打消了问庾景逸的念头,去问姒婴:“方才本殿下与表哥,见这间茶楼的小二往四角的冰盆撒了东西,你可知小二撒得是什么东西?”
她举着手里那盏茶水,又道:“你若答上来了,这盏茶水赏你吃。”
姒婴摇头:“回郡主殿下,姒婴不知。”
在温宁心底,庾景逸与姒婴是不同的。
表哥不知,是真的无知。
姨丈半百之年才做了皇帝,那时表哥已然十几岁了,做为世子被养大,真正下苦功学得是排兵布阵、上阵杀敌。
姒婴不同,他生下来便是太子,为他启蒙的是三朝老臣,她的曾外公文国公。教他帝王之术的,乃她的亲生父亲。
她小时,父亲常向前朝万岁夸赞:“万岁,我大商的太子殿下,凡有所学必有所悟,乃文武全才。”
她便问父亲:“父亲,殿下可能做个好皇帝?”
父亲目光看着尚书房,道:“宁儿,太子殿下有万岁之谋略,其母之仁智。不出十年,有望成为一代圣君。”
她从未听过心高气傲的父亲,这样夸赞过一人。是而,前朝亡后,世人诋毁殿下不过无能之辈,她从来不信。
温宁异常笃定他知晓,却不愿告诉她。
她端着庾景逸给她倒的茶水,来到姒婴身前,恶狠狠道:“姒婴,本殿下现在改主意了。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本殿下不仅要你将本殿下手里的茶水吃了,还要你将满桌的茶点,满桌的茶水一起吃了!”
姒婴抬起头,定定看着她。
他是清楚的,这是个说到必要做到,一意孤行,执拗得敢与天下人为敌的姑娘。
他看着她,不起波澜的眸底慢慢流露出几分无奈,道:“殿下,那是盐。”
这里是京城最好的茶楼,迎来送往的必是大富大贵。
似二人所要的茶点,仅这样的一桌便是上百两银子,单独的一间雅室,要收银五两。
盛夏这里四角摆冰盆,隆冬摆满无烟炭盆。
这里卖得并非是茶点,而是寻常尊贵人享受不到的皇家侍奉。
温宁将茶水递他唇边,看着他深邃的黑眸,问:“那他为何要撒盐?”
姒婴接过她手中茶水,看也没看一眼,一饮而尽,继续道:“殿下,虽是七月了,外头如酷暑难耐,撒盐是为凉气挥发快些。”
温宁见他将茶水喝完,也没要去接空茶盏的意思,怀疑道:“真的?”
姒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低下头:“殿下,姒婴所言句句为真。”
温宁见他往自己身后看,便也转身看去。
庾景逸坐在摆满茶点的长桌前,没有喝茶吃点心的意思,拉沉着一张脸,看着她。
温宁这才意识到,她把庾景逸给自己倒的茶水给姒婴喝了,忙回去紧挨着他坐下,捡了一块点心递他唇边,撒娇道:“表哥先吃。”
庾景逸低眸看了看那块点心,又看她,将脸一扭:“本宫不吃!”
温宁知自己错了,搂住他手臂,歪在他肩头,手伸到他唇边,又将那点心递近了些:“表哥必须吃,表哥不吃宁儿也不吃了。”
姒婴站在两人对面,微微抬起头,忽而便觉手里的空茶盏很是碍事,却又低下了头,低眉敛目。
庾景逸看向温宁,心底的酸气儿直冲天灵盖。
温宁忙道:“表哥,你瞧姒婴现在的装扮是不是会心生怜爱?”
他便向身着紫裙的姒婴看去,只一眼,那酸气没了,一口咬上温宁递来的点心,道:“宁儿,本宫也可长成他那模样,却教父皇的容貌拖累坏了。”
温宁想了想,觉他说得对。
她的娘娘与她母亲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自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她父亲容貌极好,是她心底的第一美男子。
至于姨丈,半生戎马,纵然做了皇帝不改一脸凶态,莫说脸上有伤疤,就是没有,也算不上英俊。
她坐直身,望着庾景逸认真道:“表哥现在就很美,很好。”
庾景逸一口将点心压下,这就要抓上她手倾诉满心的爱意。
不曾关闭的房门前,一个身着锦袍,手拿折扇的公子,站在甬道长廊里,故作无意撇向房内,眼神流连在姒婴身上。
庾景逸若有所感,向房门前看去。
温宁认得她,拽了拽庾景逸袖口,小声道:“表哥,那是个登徒子。”
庾景逸当即便要站起身,却见那公子并不看他与温宁,而是看姒婴,轻咳一声,小声道:“本宫还未见过登徒子,今日见见也无妨。”
于是两人明明看见了他,却装作没看见,吃着点心,喝着凉茶,用余光看热闹。
那公子来回走了几趟,终于忍不住了,迈步进了房门。他对桌前的温宁与庾景逸视若无睹,来到姒婴身前,问:“小姐,何以站立于此?”
姒婴早在街上时,便知身后跟着这样一人,也知温宁与庾景逸是想看热闹,抬起头,答:“喜站。”
公子看清他眉眼如坠云端,身心早已飘飘然,一脸痴态继续问:“在下徽州学子王通,敢问小姐芳姓?”
姒婴看向看热闹的温宁,道:“姒。”
温宁被他看了一眼,也不觉自己看热闹有什么不对,小声道:“表哥,原来姒大人今年红鸾星动,也不知有无为自己掐算掐算。”
庾景逸看得津津有味,小声道:“这短袖之癖,于姒爱卿现在的身体,倒也合适。”
温宁一脸茫然,问:“表哥,什么是断袖之癖?于姒大人现在的身体,倒也合适,又是何意?”
庾景逸看向一脸茫然的温宁,唯恐教坏她,端起一杯茶掩饰窘态,道:“宁儿无需多问。”
温宁没问出个所以然,本打算刨根问底,却又不舍得眼前的热闹,吃着茶点,闭了嘴。
王通唯恐唐突了天仙,又问:“姒小姐喜站多久,若不想站了,可愿让周某一尽男子之礼。”
姒婴笑了一下,那笑意极冷,道:“公子,姒某乃男儿身。”
温宁忙掏出香帕掩唇,乐不可支歪在庾景逸身上。
庾景逸也没好到哪里去,趴在桌子上,双肩不停颤抖。
当年司天监官员净身,为全朝瞩目,净过身的官员,不是拿掉点东西便算完了。官员要在皇宫住下,为防止出丑事,每隔半年,便要检查一遍。
到了近年,检查司天监官员身体是否残缺的,成了他东宫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姒婴是个净过身的太监。
他勉强直起身,抱住温宁继续笑道:“宁儿,这是今年最好笑的事。”
温宁将脸贴在他胸膛,香肩微微颤抖。
帕子下,她贝齿紧咬红唇,轻一阖目,雪腮滚落两串泪水。
她心疼得不停颤抖,只觉庾景逸的笑声刺耳至极。
她那样钟灵毓秀的殿下,却成了净了身的太监,她竟不知自己可以恨谁。
恨她的亲人吗?
恨殿下有一颗复仇之心吗?
她谁都不可恨……
她睁开眼睛,趴在庾景逸胸口,向姒婴看去。
一双重墨的黑眸,看清了她眸底的泪水,不由一怔。
温宁动了动带着白痕的红唇,对他道:“殿下,温宁心疼您。”
姒婴想要笑,想要移开视线。
他是个谨慎之人,从不轻信于人,这一刻忽便想放下心底防备,做她口中的殿下。
她有一颗玲珑心,那心干净,赤诚,热烈如骄阳。若对一人好,敢与天下人为敌,不迟疑,不后退。
他漠然搭垂下眸,对王通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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