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帝武将出身,平日算是个稳重之人,扫了眼荷包,脸皮一阵抽搐,隐忍道:“辅良,姒爱卿并非你想的那般。”
御医们跪倒一地,低着头,也不敢搭话。
温辅良后退一步,向康帝深深一拜,沉痛道:“皇兄放心,宁儿犯下这等大罪,弟定不轻饶她。”
此话一出,愈发做实了姒婴今夜必死。
康帝深知自己的连襟义弟与自己的门生不对付,有心劝上一劝,可当听到他要因此处罚温宁,忙道:“不可。”
温辅良抬起头,一脸的困惑。
康帝这才解释道:“宁儿到底年幼,当年……”
温辅良脸上神情顿一舒展,打断他:“皇兄,一切尘埃落定,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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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前,温宁入皇宫直接被慧贤皇后留住在了坤宁宫。
慧贤皇后年过半百,膝下只留下一子,多年来一直期盼能有个女儿。
自从温宁入宫,慧贤皇后算是有了盼头。
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坤宁宫又不差宫人伺候,事关温宁食衣住行,慧贤皇后总要亲自安排。
两人同眠,慧贤皇后只把温宁当孩子,每夜拍着她脊背,哼着摇篮曲哄着她入眠。
白日的一阵忙活,又有慧贤皇后的哄睡,温宁才沾上玉枕便沉沉睡了去。
朦胧间,温宁睁开眼,眼前出现一片白雾。
白雾遮天蔽日,伸手看不见五指。
温宁环视左右,神情有些呆滞,却忽然,有琴声从雾气深处传来。她不由迈步向雾气深处走去,慢慢地,雾气散了、淡了。面前出现了一座幽静的皇家苑林。
桃林芳菲正盛,姹紫嫣红的花海中,有人盘坐树下,膝上放着一把琴。
有人从她身侧而来,低低唤了句:“太子殿下。”
这一时,温宁惊停了呼吸,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前方。
来人只是一个虚影,来到树下,向盘坐抚琴的少年道:“殿下大喜,太傅之女温宁已满三岁,不日便要送入宫来。”
少年动作微钝,抬头用探究的眼神看虚影。
虚影也似个少年郎,声音清朗,语气轻松:“殿下怎好忘了,去岁司天监监正呈来一卦,言说太傅之女温宁天生凤命,与殿下天生一对。”
少年眉目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探究看他半晌,问:“孤与太傅之女温宁天生一对?”
虚影躬身致礼,道:“还请殿下万勿推脱。”
少年听到这话,将膝上琴挪放一旁,站了起来。
罩在温宁眼前的雾气消失了。
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面目轮廓很是稚嫩,不浓不淡的长眉,一双幽沉的黑眸,头戴山河冠,身穿锦绣蟒龙袍。
温宁第一眼见他,只觉他陌生得紧,明明还是印在记忆里的轮廓,说不上哪里变了,像是换了一个人。
温宁站在原地,试探唤:“殿下?”
少年循声转身,看清她一瞬,电光火石间从袖间甩出了一把匕首,直射温宁面门。
温宁乍然从睡醒惊醒,弹坐起身。
慧贤皇后浅眠,温宁一有动作便睁开了眼,碍于帐内昏暗,只得先向帐外唤:“掌灯。”
片刻,宫人掌灯上前,罗帐内,慧贤皇后坐起身,向温宁看去。
她仅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呆呆地坐在榻上。
慧贤皇后忙把她搂入怀里,只以为她教梦魇住了,轻声哄着,眼泪坠在锦被发出闷沉的声响,慧贤皇后这时才看清她表情。
那姑娘双眼睁得极大,脸色雪白,满脸是泪。
慧贤皇后惊喊:“快,快喊御医!”
数殿之隔,玉华殿亮了半夜的宫灯。
御医们在天子门生的腕间把出了死脉,又无万岁赦令,自然不敢离去。一群人跪倒在地,任凭康帝怎样责问医治之方,只是口呼:“臣,死罪。”
温辅良苦劝康帝:“姒大人这样年轻离世,皇兄可要赏块好坟地。”
康帝眼见御医们给不出医治之方,温辅良又咬定自己门生必死,怒斥:“辅良,你给朕退下!”
温辅良已是半百之人,发须花白,脸上并不见老态,此时颇有耍无赖之嫌,道:“皇兄哪里话,此事因宁儿而起,弟自会负责到底。”
两人身后,姒婴躺在榻上双眼紧闭,忽然发出一声惊喘,倏地睁开了一双古井无波的眼。
温辅良与康帝对面而立,及时看清了榻上睁开眼的姒婴,眼神猛一锐利。
康帝见他神情有变,向身后看去,看清姒婴睁开了眼,挣扎着便要起身,忙上前:“云卿。”
温辅良跟着迈步上前,打量一眼姒婴额头的冷汗,笑道:“看来是回光返照。”
司马监掌印大太监周信在一旁看了半夜的闹剧,瞥了温辅良一眼,总觉温辅良对姒婴的态度过于极端了。
平王可是两朝的老臣,纵不喜欢姒大人,也不至于朝堂刻意为难,私下不遮掩地盼姒大人身死。
这里周信还没想出个由头,便听殿外有人喊:“御医们可在,郡主教梦魇住了,只知哭。”
本来一脸笑意的温辅良,神情一肃:“宁儿?”
他顾不上向康帝拜礼,疾步上前打开殿门,向宫人问:“宁儿怎么了?”
宫人哪里说得来,只是慌乱下跪:“奴婢拜见千岁。”
温辅良猛然向殿内跪着的御医呼喝:“还跪着做什么,快去坤宁宫!”
坤宁宫已然乱成一团,庾景逸才睡下,听闻温宁被梦魇住了,衣衫不整地跑了来。
慧贤皇后哄不停温宁的眼泪,见儿子这样跑来,忙让宫人给温宁披上外衣。
庾景逸却是一时都等不下,一步上前就去看帷幔里的温宁,气得慧贤皇后直叱:“成何体统!宁儿尚未出阁,若教平王知了,还不责本宫管教不严!”
庾景逸哪里顾得上这些,不忿道:“母后哪里话,王叔若不肯让宁妹妹嫁儿子,怎会一入京城就让宁妹妹留在皇宫里。”
这厢温辅良已经带着御医们赶了来,听到这话,皱眉打断:“太子。”
床榻前乱糟糟地,温宁伤心得只知掉眼泪,模糊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哽咽喊:“父亲。”
温辅良一把掀开帷幔,看到哭成泪人的女儿,心疼得眼圈红了,忙把她搂到怀里:“为父在,宁儿莫怕。”
温宁泪眼婆娑地去看他,见真是自己的父亲,一把抱住他,埋头在他怀里,哭道:“爹爹,他恨女儿。”
这话没头没尾的,温辅良任是老谋深算也猜不出这话的意思,只能先哄着:“你是为父的女儿,谁敢恨宁儿,为父便杀了谁。”
温宁忙抬头,心底一着急,那话堵在喉间怎也说不出来,急得扑簌落泪,不停摇头。
温辅良见她这样,微眯眼眸,向帐外的众人道:“还请娘娘殿下回避一二。”
庾景逸自然不肯,慧贤皇后捩了他一眼,道:“本宫带景逸去殿外散散心。”
一时间,寝卧再没旁人,温辅良这才问:“宁儿,你老实告诉为父,你梦见了谁?”
温宁掉着眼泪从喉咙挤出三个字:“萧云毓……”
温辅良丝毫不觉诧异,冷冷一笑:“果是他!”
温宁气得也不哭了,拿红肿的眼瞪他:“殿下是爹爹的学生,女儿的救命恩人,不许爹爹诋毁他!”
温辅良仍是冷笑,道:“为父劝你打消了心思。一个死人,再不值为父的女儿掉一滴眼泪。”
温宁怒了,拿袖一擦泪水,螓首高昂:“爹爹这样恨他,何不连女儿一起恨?!”
温辅良脸上的冷笑一僵,又见女儿哭成这样,只得服软道:“好,是为父错了。”
他从袖里掏出巾帕,温柔地去擦拭女儿脸上的泪水,道:“宁儿也是,好端端地梦他做什么,闹出这样的动静势必惊动你母亲。”
他话才出,在殿外站着的慧贤皇后,惊讶道:“妹妹怎来了?”
这下,温宁可不敢继续哭了忙下床榻。
殿外传来女子清柔的声线,回道:“姐姐,宁儿可是病了?”
片刻,殿门开了,昏黄的宫灯下,一个衣着华美的美妇人走了进来。
温辅良忙迎上前搀扶,叹道:“反是为夫的不对了,这深夜竟惊动了夫人亲自前来。”
平王妃白锦儿没理会自己夫君,见女儿低着头站在几步外,忙上前,一通打量,这才抱住女儿去看她带着泪痕的脸,担忧问:“宁儿哪里不舒服?”
温宁哪里敢提自己梦见了未婚夫,含糊道:“做了个怪梦,教梦吓到了。”
温辅良忙替女儿圆谎,笑道:“夫人过虑了,宁儿怕是想夫人才会哭。”
白锦儿知夫女,心底未必信两人的鬼话。碍于身在坤宁宫,面上做了信服态,想到当时自己将女儿留在自己姐姐身侧过于狠心了,柔声道:“那为娘便放心了。”
又向慧贤皇后道:“宁儿在家娇惯坏了,这宫中这一个月,想是给姐姐添了不少麻烦。”
慧贤皇后皱眉道:“妹妹哪里话,宁儿何尝不是本宫的女儿,在宫中住一如回到自己家,又会添什么麻烦?”
白锦儿搂着女儿,并不接话,环顾四周笑道:“万幸没惊动姐夫。”
殿外顿时传来宫人的跪拜山呼:“万岁驾到。”
康帝虽心急温宁,毕竟门生才从生死一线中清醒过来,直至安排妥当才赶来。
一入殿门,见平王一家人全在,看了看平王妃怀里一脸泪痕的温宁,关心问:“宁儿因何哭?”
温宁一抬眸,便见一张带着伤疤的黑脸,端得是凶神恶煞,纵身着龙袍也骇人,下意识地往母亲怀里躲,弱声道:“没什么,劳姨丈担心,宁儿做了噩梦,如今没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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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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