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兆帝带病上了早朝,于满朝文武面前,怒斥太子庾景逸擅作主张,以不当之言,欲与未婚妻骄阳郡主提前成婚。
罚其禁足三日,责令三日后前往平王府向平王与骄阳郡主温宁,负荆请罪。
几位王爷率领文武百官,跪地长呼:“万岁英明。”
周信迈前一步,宣读了一道圣旨。
万岁忽染恶疾,幸有司天监监正姒婴献药,现龙体大安。
万岁思爱臣秀才之名,德才远超于此。收为天子门生,赐状元之名,加封国子监司业,主持明年恩科,为恩科第一主考官。允其炼药完毕后,搬离司天监建府。
大商改朝换代后,不满而立之年,位居三品,可主持恩科,做恩科主考官的年轻官员,仅此一人。
司业不过从六品小官,却让整个司天监乃止清流的翰林院深感与有荣焉,跪地长呼:“皇恩浩荡。”
姒婴升迁的消息,在京城口口相传。
不过一日时间,连温宁也在下人口中听说了。
那下人又道:“姒大人能有今日,多亏了小姐,只可惜了穆朝小将军。当日老爷让他立下军令状,小姐救下姒大人后,他因此受了三十军棍……”
救下姒婴后,温宁再未见过穆朝。
她家风严,穆朝是她父亲的手下,几乎每日都会来王府。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从来泾渭分明。纵有心,也难见上一面。
温宁道:“晴岚,我想见穆朝一面。”
晴岚下意识地便是摇头拒绝:“小姐,这次任您怎样说,奴婢再也不会同意了。”
温宁本是打算去前院找母亲的,听到穆朝遭自己连累受了棍刑便折返回了后院,闷声道:“晴岚,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若不执意救下姒婴,穆朝怎会因我受刑?”
翠微搀扶着她坐到院里的秋千上,道:“郡主,奴才为主子受刑理所当然,您又何必内疚?”
温宁看了她一眼,眸光有点冷,道:“穆朝是父亲的属下,不是奴才。”
前朝时,穆朝的父亲与她的父亲同朝为官。
穆家是少有不认当朝天子的前朝之臣,改朝换代后,穆大人去世了。穆朝年岁尚小,只得前往平城投奔父亲。
忠臣不侍二主,她敬佩那位穆大人。
至于穆朝,当日父亲将她禁足在地牢,穆朝若一心执行父亲的命令,她不认为,她真能夺走沙平军副将的佩刀。
翠微少见她这样严肃,也知是自己失言了,低下头道:“是,郡主。”
晴岚与翠微不对付,相处之下,倒也看清了。她只是在皇宫呆久了,待小姐的心是好的,道。
“翠微,你我虽是奴婢,小姐从未将你我当奴婢对待。你跟随小姐时日尚短,来日必知小姐对任何人都有一颗真心。”
她看温宁,想到她自被老爷禁足后一直闷闷不乐,叹道:“小姐要穆朝小将军来后院,奴婢做不得主,还要去问奶娘。”
纵然过了奶娘这一关,小姐要见穆小将军,还要回报给老爷夫人。夫人能同意,老爷未必能同意。
那日,她擅作主张带着小姐出府去见穆朝小将军,虽有奶娘做掩护,老爷还是知道了,冲她发了好大的火。
温宁坐在秋千上,脚尖抵着地面,一双素手握着乌青的秋千藤蔓,低着头道。
“穆朝是父亲的部将,我不过想见他一面,与他说上几句话罢了,又能有什么呢?”
所以,她不愿留在家中,做什么都要请教父母,连想见个人也不得自由身。
晴岚想到那位稳重的小将军,还是心软了,道:“那奴婢便去试试。”
她带着恳求去了侧殿佛堂见了陈氏,道明了情由。
陈氏常年在佛堂,除温宁的事,一如尘外人,任由什么外事到了她耳畔,一概不闻不问。
听闻温宁要见穆朝,从蒲团站起了身,道:“知了。”便去了前院,见了平王夫妇。
她来温家十数年,罕见来前院,向平王夫妇恳求什么。
温辅良见她来了,只以为是女儿那里出了什么大事。听她不过是为女儿求情,要穆朝到后院见自己女儿一面,沉了一下,疑惑问:“奶娘,你认识穆朝?”
平王妃嗔他一眼,道:“你忘了,穆朝的父亲与陈大人可是挚交……”
陈氏一身素衣,掌心悬挂着一串乌木佛珠,低着头,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夫人还记得……”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枯槁的面容。
岁月蹉跎了红颜,曾几何时,她也是仗马佩剑的姑娘与前朝皇后是闺友,从来形影不离。
倏尔几十年过去了,皇后化了白骨,她如行尸走肉,每日只是拜佛念经。
那双拿剑策马的手,如今竟也为一个自己看大的小姑娘,洗手做起了羹汤。
温辅良想起来了,叹道:“夫人这样一提醒,我想起来了,穆朝与奶娘之子本是金兰兄弟。”
只可惜,奶娘的儿子死了……
他素来不愿女儿见外男,今日罕见道:“既是如此,宁儿见他一面也无妨。”
陈氏向他微一颔首,转身便要离去。
平王妃忙起身,道:“姐姐。”
陈氏脚步一顿,抬头看向远处苍穹,道:“夫人莫要这样称呼奴婢,奴婢连累家族,乃罪恶之人,能这样活着,怎敢再用白姓。”
平王妃忙上前,道:“姐姐,不管是父亲还是祖父,从未怪责过你。”
那一切本就是前朝暴君的欲加之罪,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错就错在,她这个姐姐不该亲近前朝皇后,更不该站错了队。
陈氏微一垂眸,道:“夫人,一切都过去了,奴婢还清今生罪孽再无他求。”
虽是麻烦,有了奶娘的求情,温宁还是如愿见到了穆朝。
骄阳殿摆了一座很大的落地屏风。
温宁端坐在屏风后,孤身一人。
晴岚翠微在殿门外守着,殿门大开着。
穆朝得令而来,一路目不斜视,一入殿门,便低下了头。
温宁见他来了,脸上终于见了笑模样,道:“穆朝,父亲可是罚了你三十军棍?”
穆朝怔愣了一下。
距离午门监斩已然过去小半年,他实在没想到,她这样将他喊来,竟是为了过问他受刑之事。
他失笑:“小姐,那已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温宁见他不以为意,气道:“不过四个月,哪有很久,你因我受伤,怎也不找晴岚告诉我?”
穆朝笑道:“小姐,老爷不过略施惩诫,穆朝并未受太大的伤势。”
温辅良素来看重他,又是个绝顶的聪明人,怕是早知了她定有办法来到午门。那三十军棍,他虽受了,却是皮外伤,不过修养几日便可下地走路了。
温宁固执道:“那也是我连累了你。”
穆朝微微抬起眸,正对面的屏风后,影影绰绰坐着一个身着绿袄裙的姑娘。
他看清她瞬间清润了眉眼,向她深深一拜:“劳小姐牵念,穆朝虽为小姐连累,并不介怀。”
温宁见他果与别人不同,规矩端坐着瞧他,问:“穆朝,你常在外头走,可听说京城里最近有什么新奇见闻,说予我来听听?”
穆朝收了礼,沉了眸色,摇头:“小姐,京城并无新奇见闻。”
温宁顿叱:“胡说!”
她站起身,来到屏风后看他,道:“京城里明明有新奇事发生,你为何不愿告诉本殿下?”
穆朝懂了。
她此番叫自己过来,并非是为了过问他的伤势,而是为了姒婴。
他声音冷了下来,道:“小姐,最近京城的确有几件新鲜事,想来与小姐无关。”
温宁忙道:“你不说,怎知与我无关?”
穆朝见她颇有几分咄咄逼人之态,只得道:“今日早朝,万岁怒斥了太子殿下,三日后太子会来平王府负荆请罪。”
此事温宁是知道的。
她看得出,这次父亲是动了真气,表哥纵然来了,父亲也会用其他方式将表哥赶走。
她与表哥已然这样了,她定会嫁他,中间纵有挫折,只要她与表哥不曾变心,便算不了什么。
她最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姒婴。
她往殿门外的晴岚与翠微身上看过一眼,小声道:“穆朝,你可曾与姒婴私下有联系?”
穆朝见她果真是为了姒婴,小声道:“小姐,穆朝记得您说过,姒大人住在皇宫司天监里,少往宫外走动。穆朝身份卑微,入皇宫难上青天。
自那日后,穆朝再未曾见过姒大人,私下里更是无任何交往。”
温宁道:“那也无妨,他马上就要来出皇宫建府了,我为父亲禁足,想来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的。我想让你代我对姒婴姒大人说上一句话。”
穆朝后退了一步,道:“小姐,穆朝恕难从命。”
温宁忙压低声音呵斥他:“你小些声音,过来些,我有话与你说。”
穆朝听到这话,反而往殿门外退了一步,再次道:“小姐,穆朝身为老爷的人,与那位大人有宿怨,还请小姐另托他人。”
他说罢转身便要走。
温宁急道:“晴岚、翠微,将他给我拦下来!”
她早就该明白,穆朝与姒婴是有些相同处的。这样的人,她若不能拿强权压他们,他们一人胜似一人的骨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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