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姒婴仅是看着她,并不回答。

温宁见他不答心底已然有了答案。

她的确看到他亲眼死了,可哪怕是她的父亲也没寻到他的尸首。朝中还有旧臣,其中不乏真正忠心于前朝的人,狸猫换太子的典故,她很小就听过。

温宁克制自己不向他迈进,继续问:“殿下恨温宁吗?”

姒婴见她眼底有了泪水,微扬了一下唇角:“谈不上。”

很久以前,他不过是认识她,现在不过是见她阴魂不散。谈不上恨与不恨,他不过不喜她、厌恶她。

他语气很是冷漠,似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温宁眸底盈满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殿下,温宁可以补偿您的。”

姒婴眸底一闪嫌恶:“孤不需要。”

温宁迈步,想要看清他。

一时雾气浓了。

他举起了手,手中分明有把泛着寒芒的匕首,遥遥指着她:“猫宁,记住,孤不想看到你。”

她若再靠近他半步,他定会杀了她,铲除她这个童年阴影。

温宁见他竟向自己举起匕首,犯了执拗。

姒婴瞳孔骤大,来不及反应,让他留下十数年阴影的大白猫,从云雾中飞扑而来。

他手中匕首深深刺入白猫心脏,那猫却坐在他身上。

一张毛绒绒的猫脸,居高临下看着他,猫眼泪水扑簌而下,悉数落在他脸上。

姒婴几乎连心跳也停了,头脑一片空白。

温宁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想要抱一抱他,他便倒在了地上。

她低着头看他,匕首扎在她心脏,她不觉疼,只有满心的委屈。坐在他胸膛,哽咽道:“原来殿下真的很讨厌温宁。”

明明小时候,他很喜欢她的。

他每逢抱猫必要起一身红疹子,却为不让她知道,总是偷摸着自己抹药。

御花园有桃树,秋收会结满园的桃子。第一颗桃果寓意着美满长寿,他总会洗干净了,让她第一个吃。

宫变那日,那根箭会要了她命,是他为她挡了箭。

他快要死时不肯松开她手,只是不停告诉她:“宁宁,我活不成了,所以宁宁要代替我活下去。长长久久地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

他可以为她而死,现在却讨厌她了。

温宁将脸贴在他胸膛,伤心不已。

姒婴连呼吸也要被她吓停了,躺在地上,浑身僵直。

温宁能理解,他现在一定讨厌她,恨死她了。

谁让她的亲人亡了他国,杀了他的亲生父母呢。可那些,不是她能阻止的。

她哭累了,抬起头去看他,他如同个死人,眸子黑得很是空洞。

温宁意识到不对,忙去拍他脸:“殿下?”

姒婴只差几息便要断气,用了全身气力将她推倒在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本是不恨她的,这一刻却将她恨极了。

他带恨转过头。

那只大白猫眼底带着泪水,蹲坐他面前,委屈看着她,有多可爱,就有多恐怖。

姒婴死死攥着匕首,到底没勇气,再次将匕首刺入她心脏。

就在这时,一只毛绒绒的猫爪,放在他攥着匕首的手背,哽咽道:“殿下,我原谅你了。”

他想杀她,果真拿匕首刺了她,她原谅他了。

这次他看清了她,却不忍伤她,这代表,他只是太恨她亲人。这些仇恨,他心底清楚,并不与她相干。

就像现在,他一定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僵直坐着,心底必然满是悔恨。

温宁吸了吸鼻子,不顾他手中匕首,抱住了他:“殿下对不起,姨丈与父亲错了,可一切都过去了。殿下现在哪里,温宁去补偿您?”

姒婴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脸色惨白如纸。匕首从袖口滑出,他却手指颤抖,连那把轻巧玲珑的匕首也握不住。

温宁是被惠贤皇后喊醒的,失魂落魄坐起身,一脸泪水。

惠贤皇后心疼捧住她脸,连声问:“宁儿梦到了什么,怎哭成了这样?可是病了?”她转过头,眉目难掩心疼气愤:“将御医统统喊来,宁儿病了。”

夜上三更,皇宫灯火通明。

庾景逸匆匆赶来时,温宁还是一脸泪水。

御医们跪在地上,谁也没能从她嘴里问出,到底是什么梦能让她哭得这样伤心。

惠贤皇后铁青着脸,又见温宁如丢了魂只知哭,压着怒火问:“景逸,你跟母后说实话,这些日你可是对宁儿做了什么?”

知子莫若母,她心底清楚儿子喜欢她。宁儿还小,又是个执拗性子,心底记挂着前朝,还当自己是前朝太子妃。

她这儿子,若是因此不满唐突了宁儿,她定不饶他!

庾景逸听母后这样问,觉母后这话问得过于小瞧了自己。无奈跪下,解释道:“母后,儿子爱她还来不及,白日不过与宁儿带着温景宁在御花园里玩耍,哪里做过什么?”

惠贤皇后自是不信的。

兆帝夜半被太监喊醒,来到坤宁宫。他太子跪在地上,皇后坐在凤椅,温声哄着温宁。

兆帝不需问,上前将庾景逸揪了起来,铁青着脸骂:“好个畜牲!”又向伺候自己的大太监喊:“去请平王,告诉平王,这儿子朕不要了,要打要杀,随他去!”

大太监哪里敢怠慢,吓得这就往殿外跑。

心道:“这下完了,平王若知了太子唐突了骄阳郡主,又有皇上这话在前,怎能轻饶了太子殿下。”

转念一想,却又笑了。

不愧是万岁,这事若让平王知了,也算生米煮成了熟饭。太子殿下是要脱层皮,纵为颜面也要定下婚期。来日太子殿下的龙椅便算是稳了。

温宁回过神,见来了一群人,又见大太监往殿下跑,忙叫住他:“回来!”

她擦去脸上泪水,站起身向兆帝行礼,解释道:“姨丈,我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被噩梦吓到了。”

庾景逸真真委屈极了,父皇母后在上,也不敢起身,跪在地上抓住温宁裙摆,急切道:“宁儿,你可要解释清楚了。”

他真真什么也没做,怎父皇、母后就铁心认他唐突了她。

他纵爱她、喜她,也不至于做出那样无礼的事。莫说是起那样的念头,不过是桩误会,父皇、母后已然喊杀喊打,真做了他还能活?

温宁将误会解释清时,外头见了天光。

兆帝、惠贤皇后含怒瞪着她。

温宁站在两人身前,可怜巴巴解释道:“姨丈、娘娘,下次宁儿再不敢了。”

兆帝来到温宁身前,叹息着,轻拍了拍她头:“似这样的梦,日后再莫做了,纵做了也要解释清了。”

她会做宫变这样的梦,焉知不是他做太像了。

可若不摆足架势,暴君妖后必会拿她做人质,平王必要阻挠。若等来了他们的人,谋朝篡位,株连九族。

可当年那支箭是他亲手所射,瞄准的是前朝太子萧云毓。不知何故,笔直射向萧云毓的箭竟歪了,射向了他身侧的宁儿。最可恶的是,那射歪的箭竟又被萧云毓挡了去,害得宁儿误会他许久。

宫变结束,他就向宁儿解释过,宁儿哭成那样,未必记得。

后来,太和殿他封连襟为一字平王,封宁儿做骄阳郡主,可得公主之尊,又解释了一番。

她才八岁,一见他便哭,要他还她未婚夫的命……

温宁看着他,不由想起那个噩梦般的八岁,低下头道:“姨丈,宁儿记下了。”

父亲解释过,姨丈无女,拿她做亲生女儿对待,那箭是为了射杀她的未婚夫,而非是她。

她明明看见了,那支箭直奔她面门而来,是她的未婚夫将她护在身下,为她挡箭而死……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姨丈给了温家一场泼天尊贵,让父亲做了王爷,让她做了郡主。平城七年,她吃用皆为天家贡品,凡世间至好之物,有表哥的,必也有她一份。

她是个有三分愚钝的姑娘,只认姨丈、娘娘真心爱护她,她欠未婚夫前朝太子萧云毓一条命……

其余,再不愿多想。

兆帝着急去上早朝,见她也不哭了,叮嘱了几句匆匆离去。

惠贤皇后挥手示意御医们退下,对温宁道:“宁儿,你得相信,不管是你姨丈还是你娘娘,从未想过伤害你。”

温宁重重点头。

她已然没有什么好介怀的了,这样的爱宠可称头一份。

想到这里,她去看跪在地上的庾景逸,将他搀扶起来,歉意道:“表哥,对不起。”

庾景逸哪能真为此与她生气,却唯恐再被母后误会,将她手推开,道:“宁儿无事便好。”

似这样的事,他可不愿再遭受一次。

尚书房太傅陈之文早早来了。

坤宁宫来了人,说是皇后有令免太子一日功课。

本朝的太子太傅年过花甲,本是前朝旧臣,曾于国子监任过一朝职位,告老还乡后又被兆帝请来封为太子太傅。

太傅陈之文迈前一步问:“这位公公,出了什么事?”

好端端的,太子殿下不来上早课,又非害了什么病,一次就有二次,这样可不好。

那公公颇为敬重他,恭敬道:“不瞒陈大人,早起出了点事。骄阳郡主让梦魇住了,连万岁也惊动了。太子被万岁与娘娘误会罚了跪,娘娘唯恐郡主与太子生了嫌隙,让两人一起在坤宁宫用顿早膳,这才免了太子殿下早起的功课。”

陈之文微深了眸色。

他与司天监老监正是知己,今早来时,也听了一桩怪事。

从五品的少监姒婴,昨夜被梦魇住了,罕见告了假。

是巧合,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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