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拜别恩爱的父母,回到自己寝殿,不至傍晚,两名下人送来了几身陈旧的男子衣冠。
温宁看罢旧衣,人也颓了,伤心看向晴岚:“晴岚,原来府中家计已然艰难如此了?”
母亲从来不让她插手家中事,似她这样年岁的姑娘,若在其他人家,早当学会做当家主母了。
她却连个银票多少,能买多少东西,都不知。
早知如此,她前时就不应将自己压岁钱,统统给了姒婴。不知现在去姒府,问姒婴要回那些银票,姒婴肯不肯还?
晴岚一脸想告诉她实情,却不知如何张口的为难之色。
温宁见她这样为难,愈发认准了,原来都传她家富可敌国,不过是场谣传罢了。
她往殿外看了看天色,坚定了眉眼,道:“我还是要出府一趟。”
现在看来,那五万两银票于家计很是重要。
殿下虽对她有恩,事关自家,来日她用真心补偿他,殿下定能理解。
晴岚嚅嗫了半晌嘴唇,由衷问:“小姐,您是不是误会了?”
陈氏从偏殿走来,瞥了眼托盘里的旧衣冠,看了眼眉眼坚定的温宁与神色复杂的晴岚,费解这主仆两人在打什么样的哑谜。
温宁见她来了,上前抱住她手臂,与她一起坐在软榻上,又是伤心,又是难以启齿地道。
“奶娘,母亲让人送来了几件旧衣冠,我才知,府中家计艰难到了这个地步……”
她从来养尊处优,凡所用、所视,无不是至好的奢美之物。
她父母只她一个女儿,怕是舍了所有,将用作家计的银两,统统舍到了她身上。
如今家中连她要女扮男装出府所穿的衣裳钱也拿不出了。
她此前虽未穿过旧衣,此时知晓了府中艰难,怎好一味只知贪图享乐。
陈氏听完,也是一脸复杂,摆手示意下人将托盘拿进,仔细看过旧衣裳,却又笑了。
她捡起一件衣裳放在膝盖上,仔细抚摸着寸尺寸金的流光绸面,笑道:“这原是你母亲穿过的衣裳。”
她还记得,做衣裳的流光绸,是她得娘娘命令,亲自拿回府的。
娘娘道:“我并不喜这样的东西,你家有个唤锦儿的姑娘,正是双八年华,拿去赠她吧。就说,是这是我的意思,让文国公别过于管束着她,这样的绸子,做男子衣袍最好。”
她与妹妹同出文国公府,却是旁系庶出。**岁头上,家道中落了,她投亲来到文国公府。
那时节,娘娘还是个未出阁门的姑娘,却是姒家家主,常往文国公府来,瞧上了她。
此后,她追随着娘娘,看着娘娘在皇子们中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不苟言笑,最不出挑的三皇子做夫婿。
从助三皇子夺太子位,到倾所有,让三皇子安稳做好了龙椅。
她嫁入陈家时,娘娘许过她:“塞北广袤,最宜策马。我来日有了子嗣,便要你子与我子做个金兰兄弟,你我便去塞北,再不管这些烦恼事了……”
陈氏抱起衣裳,闭上眼,泪水滚落而下。
可是,她那样好的娘娘,死了。
娘娘未曾享过一日福,为那亡国君算尽身前身后事,却教他生生害死了。
温宁见奶娘抱起衣裳忽然哭了,真真吓到了。
她是去到平城后,才与自己奶娘亲近起来的。
父亲曾说,奶娘是个死了心的人。可就是这个在父亲口中,死了心的奶娘,待她事事上心。
她忙抱住陈氏,带着哭腔问:“奶娘,您这是怎么了?”
陈氏抱着旧衣泣不成声,温宁不敢问了,抱着她,为她擦眼泪,陪着她掉眼泪。
陈氏病了。
宫里来的御医道:“奶娘心如枯木,此为心病,无药可医。”
温宁再不想着出府去了,一连数日,在她病榻前鞍前马后。
十二月头里了,陈氏病体见了好转,第一次向温宁张口讨了样东西。
不过是母亲穿过的几件旧衣,温宁想也没想,便给了。
她是个极其重情的姑娘,知晓奶娘身上有秘密,怕与那几件旧衣有关,唯恐再招惹奶娘伤心,也不敢问了。
温宁伺候奶娘的这几日,庾景逸来了几趟,温辅良将他放入了王府,却只准他问安爱妻。
庾景逸本就畏他,加之心底有愧,一来二去,心底清楚,自己于王府见温宁再无可能了。
赶上十二月头上,他主动请命,代兆帝冬猎去了。
温宁闻表哥要去不少时日,身侧有朝臣陪同,本想着先去看姐姐。又想起多时不曾入宫看望姨丈娘娘,便问过父母,让穆朝驱车去了趟皇宫。
兆帝还在上书房忙碌,一听她入了宫,只以为她会先去探望皇后。
没成想,刚拿起待处理的奏折,便听到廊下传来她小声的问询声,便有周信的回答,紧跟着,少女清甜的声线隔门传来:“姨丈,宁儿能进来吗?”
兆帝手中动作一顿,望向门外影影绰绰的少女身影,眼角不禁湿润了,忙令:“快让朕的宁儿进来。”
那扇幽暗的房门开了,款款走进来个俏生生的少女,蛾眉婉约,圆眸灼华,一见他,欠身一拜,甜甜唤:“姨丈。”
兆帝连脸上那道很显凶残的旧伤疤也笑出了几分慈爱,爱怜看着她,招手示意她来。
温宁上前抱上他手臂,先是仔细端详了他几眼,见他反比未曾生过那场重病前更显精神,倒也放心了,软声道:“姨丈得龙气护佑,定能万岁万万岁。”
兆帝轻捏她小脸,连连畅笑不止,笑道:“朕可不是那群痴心妄想的皇帝,如今坐在龙椅,也不过为你表哥登基少犯些难罢了。”
温宁一听表哥名心惊跳,偷眼去看兆帝,唯恐他再多谈及什么。
兆帝对上她视线,眉眼又温柔了几分,轻拍她手背安抚道:“宁儿,这一切与你无关,来日景逸若真没那福气,宁儿仍是朕的骄阳郡主,是咱大商最尊贵的女儿。”
温宁一阵心惊肉跳。
女儿闺阁里的事,她样样不通,朝堂上的事却耳濡目染,不教自通。
她心底早就清楚,她与表哥的婚事,并不全然是她与表哥的事,而是大商与温家的事。
她敛下心中旁思,将兆帝从龙椅上搀扶起来,笑道:“宁儿路上闻宫人多嘴,竟言您与娘娘有了争吵,宁儿将那宫人很狠训斥了一顿。您与娘娘是结发的夫妻,纵有争吵,也不是他们嘴里的那样。”
她说着,便将兆帝搀扶出了上书房房门,继续道:“宁儿多时不曾拜见您与娘娘,今日难得来了,您不愿宁儿也得拉着您陪宁儿去见娘娘。”
兆帝一听这个,连连摆手,没等说出什么。
温宁气鼓了雪腮,圆眸怒瞪着他,质问:“姨丈不肯去,怕不是让宫人说中了?”
兆帝也瞪了眼,道:“宁儿,朕与皇后的事,你个小姑娘家不准掺和。”
温宁见他生气了,委屈问:“姨丈怕不是以往对宁儿的好全是假情?如今连宁儿的恳求都不顾及了,您若不陪宁儿一起去见娘娘,准是姨丈心虚对宁儿的假情。”
兆帝见不得她委屈模样,忙好生哄着:“宁儿,姨丈真真不能见皇后,你先去,朕还有政事忙碌。”
他看周信,叮嘱道:“宁儿走时,让人去玉华湖捉来两尾金龙鱼来。”
温宁犯了执拗,丝毫不管他的不情愿,一路连拖带拽地,将他拉到了坤宁宫门前。
惠贤皇后知温宁来后便一直皱着眉头,又听温宁将兆帝拖拽来了,想着今日也就今日了,披上了厚氅,示意身侧的少女跟上,出了三道宫门来迎兆帝。
宫门口,温宁两只手拉着兆帝,死命把他往宫门里拽。
兆帝戎马大半生,若真不想进去,哪是她能拖拽动的。
两人还在宫门口僵持着,兆帝不经意地抬眼一看,见惠贤皇后来了,神色一变,从容将温宁双手推开,向惠贤皇后笑:“皇后来了。”
惠贤皇后看也不看他一眼,顾自向温宁亲热招手:“我的儿,快来,让娘娘好生看看你。”
温宁背对着惠贤皇后,先是看了眼假笑故作从容的兆帝,又回头偷眼看了眼眼底只有自己的娘娘,心底了然了。
索性也不管了,回转身来到惠贤皇后身前,一把抱住了她,甜甜喊:“宁儿想死娘娘了。”
惠贤皇后又是爱又是怜,将她抱在怀里,眼圈红了,道:“本宫自从做了这见不得光的皇后,便连人也不是了,想见个小辈儿,任有百想也是空想。”
温宁还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种自怨自艾的话,忙抬起头,见她红了眼,也跟着红了眼。
她是在皇宫里住过的,深知皇宫是个见不得光的所在。任你是皇帝,还是皇后,纵有权力在手,也不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的。
其中朝中权力盘根错节,一层关系套着一层关系,掌权者纵一呼百应,却也失去了自由身。
温宁心疼望着她,道:“娘娘,宁儿这几日天天来陪您。”
惠贤皇后一听这话掉了眼泪,似恨似怨地看向兆帝。
兆帝躲闪着视线,只是讪讪赔笑:“皇后有宁儿相陪,自能畅怀几日。”
惠贤皇后冷冷一笑:“只可惜这样好的宁儿,皇上能要偏不想要!”
温宁本想装没看见的,惠贤皇后这话一出,她只得看向跟在惠贤皇后身后略显局促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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