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雨雪霏霏。
两豆灯火在暗夜中摇曳，谷剑兰和林琢之各在房中研习。
谷剑兰单手支颐，毛笔在宣纸上随意勾勒。
这次下镇迎战，谷剑兰有一番考量，那日在南郊，李黎提到了梁清秋这个人，她猜想定是在谷家庄撞见的国师，若她参战，直接将她捉住，拿她跟郜离交换父亲也未尝不可。
抵抗郜离扰境之兵、寻父亲，这两件事她一样都不想落下。
她画得累了，刚想吹灭烛火，忽闻外头脚步声起，似有人急匆匆往对面房中去。
咚咚。
敲门声在雪夜中回荡，谷剑兰听清那是林琢之所在房间方向，偷偷开了条窗缝往外瞧。
烛光骤灭，林琢之披了件大氅出来，他步伐匆忙，但刻意放轻了声音。林琢之似乎还在月牙门处顿了顿，往谷剑兰这边瞥了一眼，随后才踏步出去，黑色袍角转瞬消失。
发生了什么？谷剑兰站在窗前犹豫了一瞬，转头披上斗篷出了门。
雪地上一串杂乱脚印，直往镇门，谷剑兰顶着风雪，循脚印而去。
远远地，她忽然瞧见镇门火光，若隐若现喧嚣渐起，黑幕般的苍穹忽现点点星火，渐大，渐近，渐清晰。
是带火的羽箭！
谷剑兰当即反应过来，转身窜入暗巷，不少羽箭擦过她的裙角，咻咻扎入雪地，箭尖火种滋滋作响，须臾化为黑灰。
喧嚣盈耳，哭嚎骤起，城门如冷水滴入热锅，刹那沸腾，郜离竟夜袭临镇！
谷剑兰暗道不妙，等第一波破城箭雨结束，直奔城墙之上。
滋啦。
刀剑入肉，鲜血飞溅，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一个身着盔甲的郜离人从谷剑兰脚边滚了下去。
谷剑兰侧身一躲，一把长剑即刻架到自己的脖颈上。
“是我！”
长剑倏地收回，寒光一闪，剑尖又划向了另一人的脖颈，又一具尸首从谷剑兰脚边滚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持剑者将一个带着茉莉香的小团子塞入谷剑兰怀中。
“墨念！”
怀中的团子伸手抓他，墨念浑身浴血，只看了她们一眼，转头消失在马道一角。
转角外厮杀声此起彼伏，墨纯刚想上去，一支羽箭倏地飞来，钉在城墙上，生生把她逼退一步。
谷剑兰从后一把揽住她：“别出去。”
说完自己探出头，暗暗观察城墙上的一切。
墨念守在垛口边，谁在墙外冒脑袋，谁就被他一剑断脖子，另一侧的墨槐和林琢之也是边躲着箭雨，边砍杀上墙的郜离人。
场面过于混乱，剑光火光映白雪，谷剑兰的双眼没法聚焦，只能盯着距离最近的墨念看。
几颗脑袋骨碌碌滚下城墙，谷剑兰捂住怀里小团子的眼睛。
墨念闷哼一声，被郜离兵砍伤了手，他怒极甩剑，郜离兵被他一剑砍了下去。
他闷哼的一刹，谷剑兰感觉指缝间渗出一点温热。
“臭哑巴！还在逞强！”
城墙上剑光忽地一晃，一把铁蛇剑从垛口捅了出来，墨念低头躲开，提起长剑一砍，长剑剑身从中断裂！
谷剑兰倒吸一口凉气，心提到了嗓子眼，又见墨念半蹲下来，将断剑捅入郜离兵咽喉，郜离兵手中的铁蛇剑当啷落地，惨叫与鲜血齐飞。
墨念险胜，似乎击退了最后一个攀上城墙的郜离兵。
城墙外嘎吱声响，郜离兵收起云梯，零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大人！”
谷剑兰循声望去，见林琢之搭起弓箭，直指城墙之下。
黑云压城，白雪火光，林琢之的侧脸于微光中明灭若现。他身披黑氅，眉眼凌厉，脸上血杂淤青，却未见狼狈之态。
咻！
羽箭飞出，划破长空，杀意击穿郜离兵的肋骨，一声惨叫后云梯收束声戛然而止，墙外撤离的脚步声愈发匆匆。
约莫一炷香后，城门死寂，寒风掀起墙上众人的衣摆，携来浓重的血腥气味。
怀里的小团子后知后觉，要呕，谷剑兰把她的头摁下，借墙挡住了腥风。
墨纯的声音有点抖：“小哑巴……”
“别担心，他还好。”
谷剑兰抬眼，才见墨念站在马道口，难得局促，他擦擦脸上的血，又不敢上前，倒是墨纯先冲上去，搂住他，和着风声呜呜地哭。
谷剑兰看着两个拥在一起的孩子，心中略生感慨，只是感慨不过片刻，她便想起正事，提起裙摆往城墙上走。
墨念方才所在垛口处鲜血淋漓，她忍着反胃，拿起地上的铁蛇剑。
切磋与打仗是两回事，林琢之与墨念对阵，长剑反能削去铁蛇剑，可上了战场又是另一副光景。
对手不会给他们任何寻找角度的机会，比如这一次，郜离兵随手一挥，就打中了长剑最薄弱的地方，一招将其拦腰斩断。
该怎么办？谷剑兰提着剑，陷入深思。
垂眸时眼角忽然瞟到个圆滚滚的东西，她刚想低头看，肩膀就被人抓着掰了过去。
黑大氅兜头罩下，把谷剑兰裹得严严实实，一道暗含怒意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夜半上城墙，胆子够大。”
谷剑兰心虚得不敢抬眼，还是犟道：“大人也是。”
“我们能放到一块儿提吗？回去！”
林琢之好像真的动怒了，谷剑兰霎时噤声。
城墙上不是寒暄的地方，林琢之把谷剑兰揽入怀中，遮挡她的视线，随后回头交代几句。
“清理尸首，明日暂时别开城门，小心郜离设伏。”
说完他便揽着谷剑兰下马道，走向阶梯时还抬脚踢走了那个圆滚滚的东西。
这场夜袭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在城门守兵发现得及时，才没让郜离得逞。
这次伤亡数量不多，就是医馆有得忙。
墨纯想多陪陪墨念，可惜她在医馆忙得脚不沾地，根本闲不下来。
林琢之也伤了臂膀，让墨纯来包扎，可她心里挂着墨念，时时走神，伤口也包扎得极其潦草。
“嘶——”
毫无意外扯到了林琢之的伤口，他倒吸一口凉气。
林琢之的声音也有点凉：“墨纯。”
小团子一个激灵，粘着墨念背影的眼神猛然收回。
林琢之察觉到她的心思，叹了一声：“去吧。”
“谢大人！”
墨纯得偿所愿，解脱似地溜回墨念身边，她拿过谷剑兰手中的纱布，坐到床头认真包扎起来。
谷剑兰被她抢了活儿，愣在原地，墨纯才反应过来，把谷剑兰推进里屋。
“那个……大人一个人在里头，姐姐要不要去……帮帮忙？”
“哦，好。”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里间。
才进去，谷剑兰就见林琢之光着膀子，自行包扎伤口，她低下眸子，拿过案台上的药，侧身坐在床头。
大冷天光着膀子不好，虽说医馆里烧了炭火，时间一长难免受冻，她拿起床边搭着的大氅给林琢之披上。
“大人喝药。”
手里的药被林琢之端走，良久未闻碗中勺动声响，谷剑兰抬起头。
林琢之目不转睛，正瞧她。他见她抬头，嘴角漾起笑意，抬手触碰谷剑兰的脸颊，谷剑兰才觉其手指冰凉。
不对，明明是她自己脸颊发烫。
“太热了？”
谷剑兰躲开他的手，摇头，声音怯怯：“喝药。”
林琢之轻笑一声，乖乖喝了，谷剑兰偷眼见他喉结滚动，一点药汁顺颈滑落，吓得赶快拢紧他身上大氅。
林琢之猝不及防，药碗差点翻倒，他咳得昏天黑地，生生吸引外间无数目光。
谷剑兰想寻个地洞钻下去。
无人敢上前，无人敢慰问，就连哑巴和小团子都转过脸去，装作没看见。
她拿起手帕替他擦擦，手抖得不像话，胡乱抹一阵，手被他握住，温热的，还攥得很紧，正巧停在他心口处。
隔着帕子触到他紧实肌肉，又感受到他隆隆心跳，谷剑兰慌乱地抽回手。
“伤员不少，剑兰先去了。”
谷剑兰瞥一眼搁在床头小案上的热水，放弃了帮他擦伤口的打算，溜之大吉。
林琢之看她直冲门外，颇有落荒而逃的架势，眼眸锁她纤细背影，流露几分戏谑，目送她背影化为小点，没入纷飞雪中。不知不觉，他竟盯着那个方向发起呆来，直到墨弯闯入眼帘。
林琢之合上大氅，眸中戏谑霎时藏起，换上严肃的神情。
“何事？”
“奴婢把兵招来了，有不少是从北境边防退下来了，还有剑匠，都集在一处等命令呢。”
林琢之倒是不意外：“这么容易就招来了？”
“才没有。”墨弯扁扁嘴，“我废了好一番口舌，说干了嘴才把他们劝来的，连郝彷都有胆子守城门，他们窝在家里等人保护算什么事儿？”
墨弯轻叹一声，想到什么皱起了眉头：“就是刘佥事这个老顽固，拖拖拉拉地不肯把铸剑房腾出来，怎么说都不听。”
“你是最会说话的，今天说累了，明天再劝也不迟。”
“奴婢倒是不慌，奴婢只怕郜离再来夜袭，你看，我们昨日到，夜晚他们就攻上来了。”
“少老鸹嘴。”林琢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去，到谷姑娘那儿搭把手，把你那护剑金刚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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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帷灯匣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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