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琢之暗中攥紧了拳头:“可你是东郦人,你此番所为即是叛国。”
“谁说我是东郦人了?”
林琢之闻言一惊:“什么意思?”
他猛然想起当年赴国师之约时,梁清秋曾言谷泽远是郜离人,她没说假话?
“谷伯伯真的是郜离人?”
“误会,我爹是东郦人,我娘才是郜离人。”
林琢之听罢,眉头皱得更深。
谷剑兰解释道:“阿娘是逃婚才去的北境,她逃的正是吾王的婚。”
林琢之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他不会记恨你和谷伯伯?”
“吾王是惜才之人,自然不会为难我们,你看我现在这般模样就应该知晓。”
林琢之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立场指责她了。
一半东郦血统,一半郜离血统,东郦这条路断了,郜离又给了她另一条生路,她想要大展拳脚,郜离确实是最佳选择。
林琢之有些痛心,忍不住问她:“铸成宝剑,真的比家仇国恨重要?”
“我哪来的家仇国恨?”谷剑兰嫣然一笑,“铸剑是我毕生所愿,我自然将它排在第一位。”
剑奴。
林琢之忽然想起谷泽远的名号,他的女儿继承了他对铸剑的痴。
可放在当下,这不是件好事。
林琢之望向谷剑兰,对她越来越失望,可他还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你有没有想过……”
“之哥哥。”谷剑兰停下脚步,“剑谷到了。”
林琢之将视线从谷剑兰身上移开。
他们已身处谷底,谷底开辟了大面积的空地,放置了至少百口铸剑炉。
铸剑炉上冒起滚滚黑烟,约莫有百十名剑匠忙碌其间。浓烟熏得石壁泛黑,连皑皑白雪都变得浑浊。
林琢之心中暗叹,果然是大手笔。
“大人。”
管事的上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谷剑兰点头示意,管事的自觉汇报铸剑进度。
“三月以来已铸成长剑三千六百把,皆存放于西室,待大人验查。”
“嗯。”
管事的退下,谷剑兰领着林琢之前往管事所说的西室。
西室是凿空山崖而得的石洞,谷剑兰取下洞口火把,带林琢之走进去。
刚踏进石洞,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就让林琢之顿住脚步,反观谷剑兰,她气定神闲地往前走,丝毫不受影响。
林琢之抬步追上她。
阴寒气里裹挟着淡淡血腥味,火把一路晃过,照亮嵌在墙上的一把把长剑,谷剑兰停下脚步,将火把插到石壁上的烛架里。
西室逐渐亮堂起来。
墙上嵌着的剑明显是半道舍弃的,剑身生锈,通体发黑,照黑话讲,这剑藏有杀气。
而管事所说的新剑整整齐齐码在一个角落里,剑身雪亮,剑柄生辉。
谷剑兰上前,随手拿起一把剑,轻弹剑身。
声音清脆,所用材质应当不错,用作宝剑绰绰有余。
谷剑兰左看右看,面无表情,也不知是否满意。
林琢之也上前拿起一把剑,手指轻碰剑锋,一下又缩了回去,这里的剑全都开了刃。
剑光一闪,林琢之忽然目光一凝,长剑在手,这是个好时机!
他可以先一剑划了谷剑兰的脖子,再一剑捅死自己,他们黄泉作伴,一了百了。
他的手紧了紧。
“之哥哥觉得这里的剑怎么样?”
林琢之忽地醒神,手中的剑当啷落地,他匆忙组织语言:“不错,看得过去。”
谷剑兰拾起剑,不动声色道:“哪儿不错?”
外形不错,林琢之腹诽道。
锡是好锡,可这铸的不是利剑,能观赏,但拿上战场就不必了。
“你铸的?”
“我画图纸,让剑匠铸的。”
看来郜离剑匠的铸剑术不怎么样。
“那这些剑呢?”林琢之向石壁走去,“这些也是你设计的?”
“别动!”谷剑兰忽然扬声,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不要碰这些剑!”
林琢之顿住,疑道:“这是镇室剑?邪剑?”
谷剑兰沉默,似是在斟酌说辞:“是煞剑。”
“煞剑?!”
林琢之的声音也不自觉扬起来。
所谓煞剑,是将冤死之人的尸体投入铸剑炉,以精血灌注剑胚,最后出炉成剑。
铸剑界有一传说,万物有灵,可为人所用,煞剑凝结冤魂之气,持剑者会被恶灵附身,杀意陡生,纵使持剑者被刺个对穿,也会因剑中恶灵的存在疯狂砍杀敌人,直至煞剑被折。
但这终归是个传说,且邪气过重,为防生灵涂炭,铸造煞剑早已成了一项禁忌。
林琢之借着火把光,打量这些煞剑。
煞剑所用材料比角落里的剑坚硬许多,若照传说所言,郜离士兵提着这些剑上场杀敌,纵使持剑者身死,他们依然能向活死人一般砍杀更多的敌人。
林琢之虽不信这些,但也不寒而栗,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满墙煞剑,死尸铁定不少,这些冤死之人从哪里来?
南汀、剑谷、冰雪河对岸的北境边镇。
林琢之猛地忆起赴约那天,刚经历屠杀的边镇空空如也,看不见一具尸身!
猜想一起,林琢之便觉后背一阵发凉。
很快,愤怒漫上心头,林琢之的声音里染了杀意:“这些煞剑,都是哪里的尸体铸成的?”
“边镇。”谷剑兰没有看他,语气淡淡,“铸造煞剑是梁清秋的主意,被我劝住了。”
怒火在这半句话后消退了一点,林琢之按住冲动:“如何劝的?”
“杀死他们的是郜离人,用他们的血肉之躯铸成煞剑,恐怕持剑者拿到剑,就即刻被恶灵附体,抹脖自尽了。”
谷剑兰叹了一声:“陛下觉得我说得不错,为此还罚了国师半年的俸禄,许是从那时开始,梁清秋就记恨上了我,在此之前,她对我还挺好的。”
话虽这么说,林琢之却没看见她脸上有半点惋惜之色,他逼自己平稳心绪:“那些没被投进铸剑炉的尸体呢?”
“集中在冰雪河畔,葬了。”
他们可不愿葬在异乡。
林琢之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他手心冒汗,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杀死梁清秋和刘怀。
“你还算……有点良心。”
林琢之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谷剑兰没回答他,从烛架上拿出火把,缓缓朝外走去。
林琢之只能跟上,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被西室里的煞剑震惊到无以复加。
千百种想法在脑中盘旋,林琢之上前握住谷剑兰的手。
“你不恨他们吗?这么小的镇子熟人不少吧?那么多尸体,你瞧不见一个与你相熟的人?”
谷剑兰挣脱他的手,径直往前:“没有。”
“你在边镇生活了这么多年,自己都经历过屠杀,就连你的母亲……”
谷剑兰终于停下脚步,却没有看他一眼:“误杀罢了。”
“罢了?”
谷剑兰走得更快,不想再解释什么,林琢之死死扯住她的衣袖:“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之哥哥其实并不了解我,在我这里,铸剑大过一切,你又不喜铸剑,自然不会理解。”
“这里没有别人,你大可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难处!”
“原来谷大人在这儿啊。”西室口传来轻佻的嬉笑,刘匀摇着折扇,往里走了几步,“哟,林小将军也在这里,巧了,本王正要寻你们。”
林琢之闻言一顿,松手冷道:“寻我作甚?”
刘匀合起折扇,扇骨轻敲手掌:“校场正好比剑,想邀林小将军前去一观,若能指点一二,再好不过。”
林琢之很抗拒,奈何去不去不是他说了算。
他暗忖刘匀很会找时机搞破坏,人又不得不跟着他走。
向南步行一刻钟,远远地就听见了刀剑碰撞声。
他跟着刘匀进了军营,遥遥见到营后那条冰雪河,他的故乡就在河对岸。
他盯着冰雪河怔怔出神,鬼使神差地往前走。
“林小将军,请坐。”
刘匀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林琢之回头,才见两排士兵正面对面执剑而立,都在等待刘匀的指令。
林琢之也不啰嗦,撩袍坐在刘匀身侧,过不多时,墨槐便替三人烧来了一壶恩施玉露。
墨槐依次倒茶,最后停在刘匀身旁,刘匀斜眼看向她纤白的手,状似无意地抚了一把:“这手……只用来倒茶是不是委屈了?”
墨槐毫无痕迹地避开,面色不变,许是惯了。
刘匀转头看向谷剑兰,嬉笑道:“如此美人,谷大人也舍得让她当丫鬟。”
他又转回去,胳膊肘支在桌沿,折扇挑起墨槐的下颌:“不如,你和你主子说说,把你送到本王这边来,本王不会舍得让你干这种端茶送水的活儿。”
“大殿下这么说,可是认为我亏待了墨槐?”谷剑兰皮笑肉不笑,“你问问墨槐,她愿不愿意?”
墨槐的头垂得很低,声音亦低:“多谢殿下好意,奴婢只想陪伴谷大人身侧,不做他想。”
刘匀长叹一声,惋惜之色漫上眉间:“可惜,可惜了。”
小小插曲过后,刘匀一声令下,比试开始。
两排士兵里分别走出五人,朝上首三人鞠躬示意。
而后,他们开始列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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