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以剑补履(三)

“你不要记得我,忘了我吧。”

这是刘梨枝送给林承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林承记了一辈子。

刘梨枝是林承的心中人,也是林真藏在心底的人。

林真第一眼看见刘梨枝,是在后宫梨儿园里。

那天她穿着一件雪莲花绣样素袍衫,拿着一把小花剪,正裁剪梨花枝条。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他只寻思着是哪宫宫女,竟有这般美好的体态姿容,正欲上前探看,林承便从梨花树后绕了出来。

“太子殿下。”

刘梨枝微微转身,盈盈一拜,恰被林真瞧见了侧颜。

脸若银盘,杏眸巧笑,颊边飞上的云霞出卖了少女心事。

林真有一瞬间的愣怔,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林承双手扶起刘梨枝,携着她没入梨儿园深处。

那日之后,林真茶不思饭不想,恍恍惚惚地,总想起梨花树下那抹倩影。

刘梨枝成婚在即,常常出入东宫,林真得以与她见面,次次见她,他都抓心挠肺,倍觉煎熬。

他刻了许多小雕像,有意少一支珠钗,或是多一件大袖衫,但他雕的小人儿惟妙惟肖,还是被先皇看破了。

先皇闭门警告,还下旨让他迁出皇宫,自立王府,太子太子妃大婚之前,先给他许了一门亲事。

林真知晓不可兄弟阋墙,不可觊觎嫂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身穿凤冠霞帔嫁予兄长,自己还要献上隆重的贺礼,送上恭贺的话。

那晚他给自己灌了好几坛酒,二十多年来第一次醉得那么厉害。他又哭又笑,摩挲着被父皇摔碎的小人儿,不甘心,却又不得不从命。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月明花落之夜,寂寞空庭之下,梨儿园的门却在此时,忽然开了。

林真瘫在园内石桌边,醉成一滩烂泥,压根没察觉到园中异动。

他如神游天际,思绪浮沉,失去意识之前,却感觉肩上覆了一只绵柔的手。

林真一把攥住那只手,一声低呼骤然响起,轻轻柔柔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里。

“阿真放手,我是皇嫂。”

这把声音瞬间唤醒了他,林真努力睁开眼睛。

鼻尖涌进幽幽梨花香,面前佳人一身红裳,珠钗满头,赫然是今夜成婚的刘梨枝。

新婚夜,林承忽有急事,陪不得刘梨枝,刘梨枝寂寥之余,便独自来梨儿园散心。

林真醉意过浓,只当这是个梦,当即大着胆子将她拥入怀中,任凭刘梨枝花容失色,拼命挣扎,他也不愿放手。

梨花枝头颤,零落雨纷纷。

刘梨枝扶着半卸的珠钗离开梨儿园时,眸中泪水盈盈:“今晚什么都没发生,你我从未见过,你一定不要记得我,忘了我吧。”

林真醉醺醺地倒回石桌边,酒杯叮当落地,碎成残渣。次日天光乍现,他扶着发痛的额头坐起,竟不知昨夜之事到底或实或梦。

酒醉一夜,无人可问,他起初没当一回事,拾起酒坛踉踉跄跄地回了王府。

时光渐逝,先皇驾崩,林承登基。刘梨枝产下一儿一女,日子循着正轨慢慢走下去,直到刘怀开始策划造反……

“皇嫂是否自尽而亡,已经不重要了。”林真从回忆中脱身,避开了谷剑兰的问话,“刘怀既然对此存疑,为何不早点攻上上京,窝在郜离,也不嫌憋屈?”

“郜离土地有限,能用到的人也有限,养精蓄锐才是正道。”

林真发出一声冷笑,满面不屑:“能力不够罢了,寻这么多借口作甚?”

“二伯纵使心有不满,还请先以大事为重。”

“这点不用你说,我自己清楚。”林真拂袖转身,不愿多言,“你的建议我会考虑,但不是现在,你赶紧回去,莫要被人看见了。”

“我就住在宫中,劝二伯趁我离开之前,做出你的决定。”

谷剑兰亦不愿多言,与他反方向离开回廊,往后门去。

从回廊到后门,要经过一片梅林,春雪初化,梅园只余枯枝,一派萧瑟寂寥之景。

这片梅林本一览无余,谷剑兰却停在了刻印梅儿林的石碑之前。

东风穿过枯枝,刮擦谷剑兰的皮肤,风声中夹杂着寒凉的诡静,她默默后退两步,扶住腰侧的琢剑。

厉风骤起,潜伏的人听她后撤的脚步声,根本等不及!

谷剑兰迅速转身避过,剑尖削下了鬓边的一缕长发,剑风擦过她的面颊,火辣辣的疼,她咬牙忍住,回头看向出手攻击的人。

来人面色惨白,唇色泛青,身形瘦削,步履踉跄,赫然是尚在病中的林疏之。

谷剑兰心下松懈了些,开口问道:“大哥不在房中养病,到这里来做什么?”

“到这里来做什么?”林疏之上前一步,忽觉心中一痛,赶紧捂住心口,顿住脚步,抬眸瞪谷剑兰,“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我来这儿探望阿可。”

“探望?”林疏之冷哼一声,“阿可在郜离饱受磨难,成婚之后更是噩梦连连,瞧见你这叛徒,怕是会激起她的回忆,恶心她一整天。”

“她的磨难并不是由我造成的,大哥有气,也不必往我身上撒。”

“谁准许你叫我大哥的?!”

林疏之迅速出剑,直指谷剑兰咽喉,谷剑兰提剑抵挡,抬腿踢中他的手腕,林疏之的长剑叮当落地,谷剑兰回身站稳,将剑别回腰间。

从始至终,琢剑都未出鞘。

“大哥尚在病中,这招我胜之不武,大哥若想切磋,还是等病好了再说吧。”

“你……”

林疏之气得不轻,却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说辞,他拾起剑,还未站稳就冲了上来。

谷剑兰正欲接招,眼前忽然划下一片黑色衣角,来人挡在谷剑兰面前,一把拍开虚软摇摆的长剑,捉住了林疏之的手。

马尾高束,背影挺拔,赫然是早该离去的林琢之。

谷剑兰心里咯噔一下,他在这里,那方才的会面,他瞧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

“方才我们进府,二伯还说你病得厉害,我瞧他是白担心,你还能挥剑砍人呢。”

林疏之捂着胸口,猛咳了几下,林琢之下意识往前两步,却又忍下去,退了回来。

“身子不爽就回去歇息吧,病成这样,还出来干什么?”

“阿可不在房中,我出来寻她。”林疏之撑剑站起,依旧瞪视谷剑兰,“不成想见到这个女人在梅儿园乱窜,这是王府,无令不得入,擅闯王府者重打五十大板,再押进牢房睡三个月!”

“是我领她进来的,有气往我身上撒就好。”林疏之替谷剑兰分辨,继而话锋一转,“不过你现在正病着,劝你……还是秋后算账的好。”

林疏之又猛咳了几声,林琢之上前搀扶,被他一把甩开了手:“不用你扶,你去护你心尖上的人吧!”

他拄着长剑走过谷剑兰身侧,冷冷哼了一声,捂着心口往回廊下去。

薄雪上留下两道拖痕,林琢之上前两步,看着林疏之一步步转过回廊,直到人影消失,他才放下心来。

还没转身,手腕上多了一抹温热,林琢之回过头,才见谷剑兰可怜兮兮地攥着自己,眸中尽显委屈。

方才她一脚踢掉林疏之长剑时,可不是现在这副楚楚可怜的小白兔模样……

“之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软绵绵的语调像兔爪子挠在心窝上,林琢之生生忍住那抹痒意,语气生硬道:“这话该是我问你,你回来做什么?”

“你送我的木兰簪子掉了,我回来找。”

“真的吗?”

“真的。”

林琢之上前两步,半弯下腰,挑起谷剑兰的下颌:“抬头看着我,是真的吗?”

谷剑兰毫无畏惧地对上他微微眯起的眼睛,无视他审视的眼神,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与他凑得更紧:“是真的,之哥哥。”

说起大话毫不犹豫,若不是亲眼见她进入王府,与二伯见面,他怕是早被她的美人计骗得团团转了。

林琢之架住她的手,沉默片刻,在心中厮杀了好一阵才逼出两句冷冰冰的话:“我问你,你进王府遇见了谁?”

“见了二伯。”谷剑兰挣脱他的手,还是勾住了他的脖子,“二伯也不是特别喜欢我,往后我若想与你成亲,怕是会遇到许多困难。”

林琢之心里一紧,竟也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谷剑兰什么时候能名正言顺地回到东郦?他们什么时候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

他也想和她成亲,想把她揽在怀里,捧在手上,融进心里,纵使他们已经享受过鱼水之欢,们还是会时不时地搁浅,在片刻的窒息中抓取快乐的机会。

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唤回了林琢之的神志,林琢之猛然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暗自懊恼,自己又被谷剑兰的三言两语带跑了,方才想好的问话,一下子全被他抛在脑后。

林琢之一把揽过谷剑兰的腰,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谷剑兰忍不住低呼,捂住唇想退开,却被林琢之紧紧搂住,脱不开身。

“你惯爱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林琢之箍住谷剑兰,让她紧紧贴着自己,“你等着,我回去再收拾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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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以剑补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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