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呦,老不死的,他好歹也是你主子的干儿子,你就这个态度?”
“我什么态度,你心知肚明。”
……
大概是萧疏才入道一层,防着他的啁雨却并不把一个孩子的实力放在眼里,远去的两人并没用灵力做屏障,随口就聊了起来。
这么一段对话下来,萧疏心中原本的猜想也落实了七八分:
雪川照大概率是因为他耽搁了什么事情,而啁雨作为仆从因为主子的事情和一个“心知肚明”的原因,对他应当是防备至极,厌恶至极。
而他猜测,不管是雪川照耽搁的事,还是那个原因,恐怕都和雪川有关。
萧疏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山顶。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将竹篓里的柴堆到柴房里,这才翻出纸笔,坐在院子里抄写几乎能倒背如流的道德经。
抄写道德经,是几乎不检查作业的雪川照给他布置的每日课业。
虽则萧疏不懂这行径有什么意义,但据雪川照美其名曰,这功课能够育人品德,暂时还是寄人篱下的孩童也只能照做。
说来也觉可笑,萧疏上辈子身为魔尊,杀人放火的事一件没少干,最后更是毁世灭道,被反噬而死,但他重生这四年以来,每天却是收拾家务和誊抄道德经,活脱脱山间隐居的苦行者。
有关于雪川照那副言论,萧疏是不信的,毕竟他如今都已要将道德经抄写得翻来覆去都能背,也没见从这些沾满墨水的字句中体悟到什么。
不过要说在无名山上四年,萧疏学会了什么——托雪川照所赐,他已养成了边抄写道德经边梳理思绪的习惯了。
就如此刻,他本是想沉下心捋捋今日得来的思绪,谁想落笔仍旧是竟是不自觉写起了“道可道,非常道。”
萧疏懒得纠正这陋习,因着关于雪川,他前世对此地的印象仅有零零散散的传闻:比如那地方处于极南之地,永远被冰雪笼罩,比如那地方的主人不算主人,只以少君相称
萧疏如今把这些拼凑起来,才发现这几乎算是毫无所知。
毕竟若要真的算起来,萧疏前世能和这地方扯上联系的事情,那就是进入已算得上当世最南端的忘怀乡时,顺手灭了个来自雪川的魂魄。
有关于雪川的传闻,大多也是这最后命丧他手的鬼魂说给他的。
他还没来得及后悔杀得太早,宣纸上正落下“见素抱朴”,院门便被人推了开来。
来人一身雪白繁复的祭服,腰间却环了一根鲜艳亮眼的红绸,他面色略白,眼下带着乌青。
来人正是雪川照。
萧疏见他脚步虚浮地踏进来,身后并没跟着刚刚见过的啁雨与宋玉鞍,心知他们应当谈完了那桩要事,站起身来几步迎了过去。
雪川照今日难得没有讲些乱七八糟的闲话,他连瞅了萧疏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萧疏,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萧疏被看得奇怪,却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知道。梧州萧家的孩子。”
“现在的龙傲天都这么**吗还是我看岔了……”雪照闻言似乎有点诧异,随口嘀咕了一句,倒也没继续问下去。
“既然你知道,那我想此事还是该问问你。”雪川照说着,毫不犹豫地坐在了萧疏抄书的位置,“我想你应该也见过宋玉鞍了,就是那个浑身青色的家伙。”
萧疏点了点头,“见过。”
“那就好。”雪川照将鬓边乱发别上耳后,屈指敲起了桌子,“我虽承你父临终所托教养你,但近日来实有要事,正巧你家找上门来——”
雪川照话还没说完,他惨白脸上那常年挂着无所谓的表情猛然一变,整个人立马站起来将萧疏往怀里一揽。
萧疏如今的年纪,身高不过这位干爹及腰高,他被人一揽,完全看不到对方是什么表情。
雪川照的声音落在他头顶,往日温和的语气此刻全然不见,“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萧疏还没来得及从突如其来的回家中反应过来,但目前情况全然容不得多想,他被雪川照护在怀里,问到:“什么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疏没察觉到自己问得又快又急,孩子的声音还带着没脱去的稚气,听起来倒不免着急。
雪川照还以为孩子害怕,他看着从山脚弥漫上来的浓稠腥黑的液体,拍了拍萧疏的背,不由得嗤笑一声,“一群畜生罢了,倒是知道欺软怕硬的道理。”
雪川照话音未落,他腰间的红绸震动流光,竟是自动飞出,飞速膨胀变大,化作漫天流红。
与此同时,萧疏有限的视野里,脚下的土地像水一般流动化开,粘稠的黑色从这些褐色的水中穿过,翻涌的,粘稠的液体像是无数的蛆虫,它们数以万计,兴奋地沿着两人衣缘就想往上爬。
还不待萧疏提醒,有红绸便从它们脚底滑过,将黑色的液体与衣缘隔开,而雪川照拉着他轻巧一跳,两人迅速落到了屋檐之上。
萧疏这才发现,本该碧色一片的天幕早不见踪影,周遭的一切竟然在此刻化作了浓稠的看不见的黑,其间猩红的点连成一片,两人像是被拉入了一个奇诡的秘境。
山上的日子松散悠闲,萧疏此前从没见过雪川照动武,也没有想到对方腰间的红绸有如此用作。
在萧疏此前的印象中,绸一类的武器几乎都是女性修道者,男性少之又少,且就他见过的,几乎都是阴诡之辈。
不过当前,满天纷飞的红绸分明看着柔软又美丽,但它扎进这些黑色的液体中,便锋利无比,如同纷飞的血刃。
刚刚两人交谈的桌椅早已不见影踪,两人此刻周边竟然只剩下脚下的茅草屋,不过看着下面肆意翻涌的液体,萧疏也意识到,这屋子怕是也撑不了太久。
下一秒,雪川照就出口落实了他的想法:“这屋子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雪川照的表情看来还算冷静,甚至萧疏不知为何,还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悲伤与愤恨。
“牵紧我的手,”雪川照从手中的戒指抽出一把蓝白相间的伞撑开,轻轻呼了一口气,“希望我的手艺撑得起灵力不足这个缺点。”
话音刚落,两人脚下的茅草屋轰然塌陷,黑色的液体几乎是疯狂地涌了上来。
萧疏甚至听到这些东西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我……不会……”“有……休想……”
雪川照几乎是顷刻勃然大怒,“映红,给我削烂这些畜生!”
红绸几乎是闻声而动,但不过这么一刻,萧疏也发现这武器对上面前诡异的液体,这些蛆虫一样物体组合起来的液体被削爆了还会裂成更多,简直是无穷无尽。
红绸孤军奋战,即使是漫天飞舞,其实也显得疲惫。
但当两人撑着伞悠悠然落下,那些迫不及待要触摸向他们的液体却陡然扭曲了一瞬,竟是化作了飞霜。
萧疏被雪川照牵着,才发觉伞下阴影所过地面,那些诡异的液体全然化做雪白的霜晶。
两人于猩红的黑潮中穿行,雪川照手上的伞却如同萤火,步步落霜堆雪,仿佛于冬日夤夜同行。
萧疏忍不住问道,“这些,是什么?”
雪川照此刻脸上又是他惯有的闲散,闻言笑了笑,“这些嘛,从前是修罗对[君]的怨念,后面,就变成了一个可怜人对中霄界的怨念。”
“……那个人是你的熟人?”
“小小年纪问题倒不少——不错,”雪川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过这些和你都没有关系。”
他停下脚步,蹲下身来,落着霜雪的伞将两个人的头平等得盖在伞面下三寸。
雪川照笑着,一副和人商量的姿态,“小萧疏,你看。我现在的确是有要事,现在又危险得紧,你留在这里,我干爹保证你不会出事,你就等你家里人来接你怎么样?”
萧疏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他想,四年光阴,雪川照除开不会做饭,只能教一些基础剑招,每天有事没事就调侃他等等之外,其实对自己几乎算得上很好。
自己都没说要走,雪川照凭什么要赶他走?
但理智也告诉他,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一个身份不明,牵扯麻烦的变数,趁早分离才是最优解。
萧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雪川照明显误会了他的沉默,爽快地把伞塞到了萧疏手里,“不用担心,这伞是我炼出的法器,有它在,不要说面前这些东西,除非仙人亲临,无人能伤你分毫。”
“还有啊,我刚刚顺手落了个宋玉鞍送来的灵力标志,他说你们家看到就会找来……”
可是凭什么,你到底是谁,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话语如同嗡嗡入耳的魔咒,萧疏控制不住咬紧牙根。
眼前人带着变数而来,但对方身上谜团和疑虑他还未得结果,却仍旧要抛弃他离去。
还是没有真相。
“喂喂喂,就算要离开了也不能对干爹这么无情吧?”
萧疏回过神来,不妨脸已被人捧起,雪川照已经凑到了面前,一双眼睛里含着有些意外的笑意,“诶呦,眼睛怎么红了,没想到我干儿子还是个重情重义的……”
话语未尽,黑色的液体再次掀起滔天巨浪。雪川照仰面看着眼前的一切,面色有些释然。
“拿好了。”
雪川照笑道,他毫不犹豫地松开手,从伞下站起身。
黑色的浪潮仿佛只为他而来,见人出来,狂喜地朝他扑去,却无意被红绸阻拦在外。
“只可惜照雪不在。”萧疏听见他低声嘀咕了一句。
漫天红黑纷飞中,那人转过头对他挥了挥手,笑容生动鲜明。
“再见咯,记得要当个好人。”
说完,雪川照转身,他漫不经心地挥挥手,黑色的浪潮前仆后继地奔涌向他,也走向更为深邃的深渊。
再也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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