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未点灯,广泽却不像已经入睡后被惊醒的模样,他的外袍还整齐地穿在身上,疑惑地看向徐行。
“师尊,我……”
她想为白天的莽撞道一声歉,但话到嘴边又一转锋头,“……我饿了。”
这算什么话?
徐行简直要扶额,自己这么说,与饿了找娘亲要吃的的三岁小孩听说去毫无区别啊!
广泽却好像听不出她话题转变得生硬,恍然大悟,随后又自责:“抱歉,徐行,是我疏忽了,忘记告诉你食斋所在。先进屋来吧,我给你做些吃的。”
徐行装顽童,而他竟甘愿作溺爱顽童的慈母。
应该婉拒——她婉拒,师尊再邀请,再婉拒,少说两个来回,这才是正确的交往礼仪。
但她想了想,直接点头:“多谢师尊。”
广泽将屋门开得更大,满怀期待,又带着点愧疚地迎接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客人。
明火符点燃灯盏,他让徐行坐到桌边,自己则翻箱倒柜地开始寻找什么。
半晌,广泽拿来一本薄薄的册子,展到徐行面前。
“看一看,喜欢吃什么?”
居然还能点菜!
徐行诚惶诚恐地捧起菜单,师尊会做的菜和糕点不少,每一道菜名之下写了做法,大概他是怕自己记性不好忘掉盐放多少这类细节,有的地方还有简笔涂鸦。
至于“喜欢与否”,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面临这种问题。
广泽见她挑不出来,便决定做一道自己最擅长的甜果汤。他自去厨房里忙活——竹屋里竟还有个厨房——徐行继续做个无礼的客人,神思漫游。
入山门方一日,她难免会想起凡间。
不是自己,是她的姐姐徐桃。
徐桃离世,父母却劝二哥不要回来,那时徐行忽然明白,有些女孩一生下来就是姐姐。
姐姐要聆听着贤良淑德的教诲长成少女,接过宝贝弟弟的襁褓,一边缝缝补补一边将摇篮摇啊摇,被所谓“尊老爱幼”的道德给绑架,吞下争宠的撒娇。
别急,姐姐的人生到此时还不算太差。
接着姐姐要在弟弟上学堂那年出嫁,改名为某氏,让夫君的姓氏并身躯压在自己身上,洗衣做饭,冒生命危险生出一个孩子,运气好的话能够活下来,洗衣做饭,又一个孩子,洗衣做饭,再一个孩子。
随后,娘家传来好消息,弟弟要成亲了。姐姐腆着脸求夫君拿出一部分嫁妆,为弟弟补贴家用,被一阵抱怨,待父母年老病重,她尽心照顾,又因午饭做迟被咒骂。
姐姐的孩子又带回姑娘和孩子,她睁大老花的眼睛,一边缝缝补补一边将摇篮摇啊摇,苍白的头发大把大把掉。
终于,某个冬夜,姐姐在孙儿的欢闹声中死了。
这是她漫长的、安稳的、幸福的一生,葬礼致辞道,父母慈爱,弟弟成才,夫妻和睦,儿孙绕膝,一个女人,除此之外还有何所求呢?
喜不喜欢?对姐姐来说,这是太奢侈的愿望。
徐行的指尖随意抚着桌面一道道的纹路,边心想,谈霏的审美并不如何,给师尊幻化出的木桌花纹像是刀的刻痕,观感不佳。
等等……
刀?
话说起来,她方才进门匆匆一瞥,好像真的在哪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寒光……
徐行心中一凛,轻轻将手伸至衣摆下,握住了小腿上绑缚的匕首。
她并未被突如其来的仙道蒙蔽了头脑,因为广泽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
为何他天生灵体,却做了一个弱小的文修,甚至甘愿以身祭阵?
他分明境界不高,按常理说,寿命早已该终了,又是如何超越一众大能,活了近千年的?
此外,木桌上这些刻痕极深,该是怎样激烈的情绪才促使他一道一道,密密麻麻刻满了整个桌面?
不论如何,素日里水般柔和的人忽然与利刃联系起来,都会让人心生警惕。
一墙之隔的厨房内广泽在煮汤,他心情似乎不错,轻轻哼着曲调奇怪的歌,徐行动作缓慢地起身,举着灯盏在屋内寻找。
地方不大,近乎一览无余,唯有那两折素绢屏风后遮了什么东西。
她绕过屏风,是一张临窗的竹榻,形制与她屋内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上面没有被子、枕头,甚至一块布都没有。
刀就在竹榻之上,刃口殷红,像是沾了新鲜的血。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徐行猛地转身,将匕首藏在背后。
广泽对她笑得真挚:“好孩子,快来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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