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觉得奇怪:“他是修士?”
“不是,我稍后同你解释。”天晴用眼神示意旁边的秋宜,她双手沾了血迹,正六神无主地惊慌着。
“我……我杀人了!”她不住地念叨,“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天晴安慰她:“不怕不怕,他该死。你杀得好。”
“那你们说什么……是假的……是什么意思?”秋宜哽咽着问。
“这个嘛,”她再瞥了徐行一眼,忽然握住秋宜的手,正色道,“我敢说,你们敢听么?”
她吸了吸鼻子,坚定道:“我都杀人了,还有什么不敢听的?”
“接下来我说的话有可能颠覆你们过去所有的认知——这里对我来说,其实只是一个游戏内的世界。”
天晴顿了顿,见徐行擦拭着剑上的血迹,似乎完全不会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动容,才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是世外之人,我生活的地方与灵洲完全不同,姑且称那里为‘现代’。现代没有王朝、没有修士,广义之上人人平等,以法规律令约束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则。”
“我呢,是大学的学生,参与了一项游戏设备调试的工作,就来到了这个世界。然而与此同时,还有许许多多个不同的世界。你可以想象,每一个世界都是一条直线。”她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划出许多条线,“三千世界平行,同时存在着,却互不产生交集。”
天晴说着,又横着划过一道,穿透所有平行线,“而我身处的游戏设备,正是这样一条,可以随意穿梭到任何一个世界的线。”
“刚才你杀的那个人,他在灵洲虽死了,但在现代还活得好好的。这里的死对他而言,就像赌桌上输了一盘,所以你无需耿耿于怀。”
秋宜瞠目结舌:“……那意思是,我们只是游戏中的人?整个灵洲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赌桌上的骰子一样,自生发而来,就是供现代之人娱乐的?”
“灵洲于现代而言,的确近乎如此。”天晴笑了笑,“可我作为现代人,又岂知自己不是旁人的玩物呢?”
“可若任何人都纠结于此,还不如一脖子吊死来得快些。”天晴拍了拍秋宜的肩,“我们是骰子,却也不全是。就拿陆子衍来说,他自以为游刃有余,将灵洲玩弄于鼓掌间,却还不是被自己手中的骰子给杀了吗?”
秋宜迟疑:“那么我……”
“你还是从前的你,却又不是从前的你。”天晴道,“你抹杀他的存在,就是睁开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她们在旁边聊着。没由来地,徐行忽然想到广泽君说过的“虚无”。
天晴到到来,便证明整个灵洲,至少于现代而言,不过是一个虚无的所在。在这里,汲汲营营的凡人、忙忙碌碌的修士,一切喜怒哀乐,一切爱恨嗔痴,都是搭建在虚无之上的百尺危楼。
于无中而生有,是无,还是有?
既然如此,灵洲人人畏惧的天道又算什么?它真的凌驾一切吗?
她闭上双眼,心中近乎冷漠地思索着,但躯体却不由得轻颤,宇宙中不可名状之物俯视着众生,此时仿佛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个企图质疑天道的蝼蚁。
天空霎时阴云压顶,狂风四起,隐隐有雷声轰鸣。
“徐行?徐行?!”
“徐行!”
“啪!”
脸上火辣辣一痛,终于将徐行的神智唤回,她猛地摔坐在地上,一手抚着胸口剧烈喘气,一手捂上脸,问:“谁打我?”
天晴连忙跪坐在地扶住她,心虚道:“除了我还能有谁。你不知道,刚才有多吓人!”
秋宜帮她说话:“是啊徐姑娘,你方才闭眼皱眉,一副魇着的模样,好像还有雷要劈你!”
“雷?”
徐行抬头看一眼天,心想,这是恼羞成怒了吗?或是在害怕什么?
若天道当真至高无上、完美无缺,会因区区脑中忤逆的思想就降下雷罚吗?
“先下山吧。”徐行道。
————
三人下了山,秋宜与她们告别。
徐行看着她背影,忽然道:“秋宜!”
“徐姑娘,何事?”秋宜疑惑地回身,却见一柄剑被递到自己面前。
“你比我更适合拿剑。”徐行笑道,“此剑赠你,见不平事,尽可斩之。”
她愣住了。
从前秋宜迫于生计在集市上卖鱼,多少人路过都要啧啧感叹,说她竟能狠下心来杀生,围裙上都是血,太残忍了,随后若无其事地到一旁的男屠夫那里买肉,对他同样一身血污却毫不在意。
仿佛女人就该怕血怕杀生,最好宁愿自己饿死也不要杀一条鱼,在炕头做一做针线活,不小心扎破了手还要哭闹半天。而男人呢,伤疤是荣耀,笑啖血肉是美谈。
但是女人怎么可能怕血呢,秋宜想,那岂不是每月来月经都要吓昏几天?
自己方才那么害怕,也只不过是因为第一次杀掉一个活生生的人罢了。
她没有推辞,顺势接下,精铁剑落入手掌,冰冷沉重,让她无端想起自己从前杀鱼的那把菜刀。
“多谢徐姑娘。”
“再会。”
“再见啦秋宜!”天晴兴高采烈地朝她挥手,目送她走上一条焕然一新的路,步伐坚定、刚健,再不像是来时那个被男子搂在怀中柔若无骨的姑娘。
徐行道:“走吧。”
“你没剑了。”天晴看向她空荡荡的腰侧。
“怎么,”徐行笑着调侃,“你还有另一个负心人要杀?”
天晴撇撇嘴:“哼。认识他一个就够我倒八辈子血霉了。”
“所以你们二人是怎么回事?”她问。
“我和陆子衍是大学同学,他追求我,我当时还沉浸在对爱情的美好幻想里,就答应喽。”天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其实爱情这东西,只适合活在想象里——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就像一袭华美的袍,里面爬满了虱子——一旦在现实落地生根,就变成了……”
她还在想措辞,谁知徐行接上了两个字:“剥削。”
“贴切,”天晴一拍手,“就是剥削。这现世剥削女子与男子,男子却还要再剥削女子。”
“我那个世界,总会动不动就说,‘哎呀,让让女生嘛’、‘女士优先’、‘男人就应该养着女人’、‘不给女朋友花钱的不是好男人’之类,女子一听就倍感幸福倍受尊重的话。可他们这样说时,真的是为女与男平等吗?女人简直不是女人,而是‘非男人’,我们的降生,就像来到这个世界做客。”
“故而侵略是男人的颂歌,逃离则成为女人的史诗。几千年后封建王朝会坍塌,但封建的思想长存。”天晴苦笑,“徐行,世界没有变得更好,我很抱歉。”
徐行摇摇头:“但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从此一切都会不一样。”
天晴停住脚步,在原地看了她好半晌,忽然扑上去抱住她,“你知道么,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将这里当作游戏,当作消遣。我原本想来的不是这个世界,但不知道游戏设备出了什么差错,我一睁眼竟发现自己坐着红彤彤一片的古代洞房里。”
“我当晚就打算退出这个游戏,但是在逃跑路上,我遇到了你。用现代的说法,那是我的‘Aha moment’。”她用力亲了一口徐行的侧脸,正是她方才打了一巴掌的位置,笑道,“徐行,你就是我留在这个世界的所有原因。”
徐行第一次被人亲吻,她怔住,偏头看向天晴,先极浅淡地笑了一下,又收回笑意,眨了眨眼,片刻后还是忍不住笑了。
“遇到你,也是我的Aha moment。”她学着天晴的话,认真道。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里面爬满了虱子”——张爱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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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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