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午后,阳光正好,不知施宴去了哪里,临走让徐行自便,她就自便了,找出纸笔,给广泽君写信。
信是每月一封,她月初寄去,月中收到回信,时常夹杂着一些零食、护手膏之类的小物件,灵鸽大概没见过这么能传信的两个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会自觉飞到徐行身边,蹦蹦跳跳地与她讨灵石吃。
黄灿灿的银杏叶挂在树梢,阳光透过,在信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徐行一指弹开凑过来的灵鸽,写道:
“我近来很好,师尊如何。由长安入蜀,见到了大师兄,也代他问一声,二师兄如何。
蜀中风光秀美,与华亭大异。山峻水险,水啮崖穿,始有泉出,泉洌虾肥,醉酿滋味尤甚,未饮竟至半酣。枕席而卧,晴云集簇,如皉如皑,不雪而白,不梅而芳。
实无芳也,笔底自来,何故何故,道是‘天实为之,谓之奈何’。胶漆日月,焦孟参商,且云:槛鸟辞笼鹤,伯劳分飞燕。燕疾不见归,有鸟绕囹前。
盖因一旬期至,行夙夜心忧,尝询于燕,告曰无方,遂不愿与之共言,品性云云,容后再论。且留寸碧,无入尘寰,莫纵蛆跗骨,姑息养奸,断之断之,切记切记……”
这时,阮游回来了,她外衣湿漉漉,脸上却笑嘻嘻,说自己摸泥鳅时栽到河里了。徐行打发她回屋脱掉湿衣服,等烧些热水尽快沐浴,免得感冒。
阮游打着哆嗦跑回去,徐行往灶里添柴,趁烧水时补上了最后的结句。
“……今日吃了叶儿粑,滋味甚美,特附一只邀师尊共尝。”
她向来这样半文半白,洋洋洒洒随笔乱写,这次还夹枪带棒地向广泽君斥责了施宴一番,心满意足地放好信,抛给灵鸽两颗灵石,道:“循天门广泽君,去吧。”
这么多年,灵鸽早不用听她说目的地,扑棱棱飞走了。
“徐行,晚饭吃什么?”阮游在屋内喊。
徐行掀开厨房的锅看了看,空荡荡,又见天色不早,只得赶鸭子上架,“葱油面如何?”
“你做饭吗?”
“对啊。”
“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好期待!”
徐行心想,但愿你吃完这顿,下次还能说出“期待”两个字。
她记得上次与天晴在山上吃菌汤火锅,因为她忘记洗食材,两人后来闹了好一通肚子。
厨房杂物柜中的各式食材不仅齐全,而且崭新,只不过徐行见怪不怪,热锅倒油,将小葱扔进去炸出葱油,在柜子里甚至找出了各种粗细长短、现成的面条。
大概他是差使下属来将这个小屋布置成有人长住的模样,只不过这个下属用力过猛,反而制造了不少破绽。
徐行自言自语:“幸好阮游不进厨房。”
不过这样她轻松多了,只需煮好面再拌上葱油。半柱香时间过去,徐行端了两只碗放在石桌上。
“阮游,来吃饭。”
“来啦!”
阮游嫌施宴给她准备的衣裳不好看,宁愿不穿,披着被子就出来了。
“这是什么?”她看着碗里黑乎乎的一片。
“炸过的葱——等等,你吃葱吗?”
阮游摇摇头,旋即说:“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吃就是了。”
“别勉强啊……”
她话音未落,阮游已经夹了一筷子面,小心翼翼地品了品,“好像还不错?”
“真的吗?我还以为我做的饭不好吃呢。”徐行喜出望外。
阮游又吃了一口:“这不就是家常饭的味道吗?我母后做的饭也是这样。谁说不好吃?”
“你大概不记得,是循天门内那个做饭很难吃的男厨师。”
“他还有脸说你?!”阮游愤怒地捶桌,“自己做饭做成那个鬼样子,怎么好意思朝你指手画脚!你怎么回应他的?”
“我没说什么。”她道。
“就这样?”阮游愤愤不平地挥了下拳头,“你应该像这样,狠狠给他一拳!”
“一句醉话罢了,何至于此——”
徐行起初觉得她是矜贵脾气,听不得人说坏话,有点想笑,嘴角刚牵起,却忽然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笑容欲落不落地僵在脸上。
是啊,她听到那话的第一反应,为何是去反思自己呢?
她为何会如此轻易就听从旁人的评判,并将“做饭难吃”这个特征加诸己身,近十年都坚信不疑呢?
她能够对那些明晃晃的恶意揣测予以反击,但类似这样丝丝缕缕、漫不经心的诋毁却能钻入心底扎根。
也许阮游不是矜贵,而是足够自信。她在宠爱中长大,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多少人蔑称其“娇蛮任性”“唯我独尊”,但或许这样,活得才算完整,才算快意,才算自在。
终其一生都在思考,如何活成别人眼中的模样,如何活成自己;如何不至于自满,如何不过于自卑;如何自我否认,如何自我宽慰,如何自我和解。阴暗、诚恳、歆羡、憎恶,在一口大锅之中咕嘟乱炖,稀里糊涂。
徐行也伸出手,与她抵了抵拳头,“我知道了。若能再见,一定补上这一拳。”
“天实为之,谓之奈何”——《与元微之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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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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