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第五星收起灵舟,瞥了一眼徐晦,见他因蛊毒而浑身剧痛,几乎都站不起来,难得好心地扶了一扶。
“明明装个样子就好了,你居然假戏真做。”他啧声感叹,更像是在幸灾乐祸,“我可是告诉徐行,你活不了几日。若她想送你最后一程,难不成你真死在她面前吗?”
“她不会。”徐晦道。他笃定徐行绝无可能一时兴起来场临终关怀,但是心中又忍不住想,若到那时她真的心软了,要自己死在她面前也未尝不可吧。
然而横亘在他面前的事实却在发问——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后,她还有一丁点可能心软吗?
第五星似乎看透他的迟疑,“事已至此,你想反悔也已经迟了。”
“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情……”
刀割似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徐晦面色苍白地喘了一口气,咬着牙道:“不要下杀手。”
“放宽心,你不是见我立过誓了么。”第五星四周看了看,“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这边。”徐晦指了一个方向。
越过泛青的麦地,山脚下那所寥落的土屋就是他的家。
第五星拍拍他:“好啦,你该晕过去了。”
徐晦本是强撑着清醒,手心都被自己掐出血了,虽然得了第五星的许诺,他还是不放心,便打算装出晕过去的模样。可惜修士的五感敏锐,第五星不用看就知道他还醒着,不由有些不耐烦,伸手在徐晦的穴位上重重一点,这才让他彻彻底底昏死过去。
轻轻踢了一脚不省人事的徐晦,第五星嗤笑道:“真是个傻子。”
————
徐家的院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饶是徐秋实有点耳背,都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他翻身从床上爬起来,高声问:“咋回事?秀?秀!”
他喊的“秀”,正是他的老妻,由于年岁久远,没人记得她本名叫什么,嫁到徐家随了夫姓,乡里乡亲索性以徐秀称呼。
徐秀正在厨房做晚饭,听见前头传来的动静,胡乱在衣摆擦了手便匆匆往那边跑。
天快黑了,乍一眼看见黑灯瞎火的院子里站着个怪异的人影,徐秀万分惊惧,颤着声问:“谁……谁啊?”
“秀姨?是秀姨吗?”
那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有些耳熟,男子上前几步,走到有月光的地方,徐秀才发现他背上还背了一个人。
徐秋实抄着柴火棍气势汹汹赶到院里,他眼神比老妻好些,眯着眼认了认:“你是……第五家的?”
“徐叔,我是第五星。”第五星语气十分急切,“我有事告诉二老,快进屋!”
徐秋实松了一口气,进了屋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根柴火棍,便随手塞给老妻,“去放回去,再给孩子倒碗水喝。”
“哎。”徐秀应了一声,临出门时多看了第五星背上那人一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徐秀几乎骇得肝胆俱裂——这不是她的孙子徐晦又是谁!
徐晦脸色青白,手上隐约还有红色的血,简直像是死了一样。她哆嗦着摸了摸徐晦的脸颊,冷得像块冰。
“晦儿!晦儿怎么了?!”
第五星将徐晦放到床上,神情凝重:“他中了蛊术。”
“啊?什么古树?”徐秋实伸长脖子仔细听。
“蛊术,就是……”第五星组织了一下语言,觉得不好解释,遂放弃,“中毒,徐晦中毒了。”
“晦儿不是在京城里做大官吗?好好的怎么中了毒?现在该咋办,咋治?我去找郎中过来!”
徐秋实说着,立马转身要往外跑,第五星拦住他:“徐叔,徐叔!你别急,先听我说。”
“你听孩子说完!”徐秀斥他,又殷切地看着第五星,“孩子你说,咋样能治好晦儿?”
“治不好了。”第五星避开她的目光,垂眼看向徐晦,伸手给他盖好被子,“徐晦他……活不过这个月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将两个老人砸得头晕眼花,徐秀恍了神,念叨着“这个月、这个月”,手足无措地跑到墙上的挂历前。她想看看这个月还剩多久,手抖得厉害,翻半天都翻不过去一页,连忙把手指放到嘴里沾点唾沫,舌头尝到一股葱蒜的味道,却半点津液都分泌不出来。
“廿六、廿七、廿八、廿九、三十,”她嘴唇哆嗦着,“还有五天,还有五天……”
“秀姨,”第五星顿了顿,“这个月没有三十。”
徐秀腿一软,跌坐在墙根,嘶哑着嗓子大哭起来,徐秋实搀着她回卧房歇歇,又返回来找第五星。
“这,这咋就弄成这样了?”他实在难以置信,抓住第五星的胳膊,“我孙子可是大官,还找不到好郎中治病?哎对,你不是去修什么仙了吗?能不能用仙法治好他?”
“神仙来了都治不好。”第五星摇摇头,“我回乡探亲,到了村附近,见徐晦倒在地上,那时他还有一丝意识,告诉我送他回家,还说……”
他犹豫了一下,在徐秀撕心裂肺的哭喊中低声说道:“他想见小姑姑一面。”
小姑姑、小姑姑!
这三个字像是触到了徐秋实的逆鳞,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在床头的柜子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什么狗屁小姑姑!”他额头青筋狂跳,暴怒道,“那就是个孽畜!!没人要的野种!!!”
到底有什么冤孽,当初一时心软捡回家的女婴,竟然像鬼一样缠着他老徐家。养在膝下时不省心就罢了,好不容易把人赶走了,十几年后怎么还是阴魂不散!
见徐行一面?谁知道她活着没有?一个姑娘家家独自在外,说不定早就死了!
徐秋实怎么说也上了年纪,平时多走两步都带喘,脾气还没发完,身体就先撑不住了。
第五星分明早就知道了,但还是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徐叔是说,徐姐姐不是你们亲生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徐秋实已经方寸大乱,早把什么“家丑不可外扬”抛去九霄云外,抚着胸口顺气,对第五星大倒苦水。
“老徐家要是生出这么个祸害,我死了都没脸往祖坟里埋!要我说,就不该好心收养那个祸害,让她死在野地里,她也利落,我们也舒心。”徐秋实一拍大腿,“你那时候年纪小,估计没咋听说过那祸害干的事。”
第五星小时候对徐行的印象的确有些模糊,大概因为他那时候为数不多的脑子全用来记哥哥比他多吃了一碗饭,或者徐晦有个新玩具还没抢来玩这类事情了。
“我跟你秀姨没嫌弃她是个姑娘,省吃俭用供她上学。她上了不到一个月,就回来说不去了,死活都不肯去,白白浪费我交的钱!”
“姑娘家,其实上学堂也没用,我想着不上就不上吧,回来学学织布,以后等着找个夫家嫁出去,也不算我老徐家亏待了她。可她连织布也不学,每天除了照顾小晦儿,帮她娘分担点家务活,其它时间就是在外头疯跑。你说说,谁家姑娘天天疯在外面,名声都臭了,这像啥样?我把她关家里那是为了她好!”
“还有个事,我埋在心里十来年了——我家大姑娘就是让她害死的!”徐秋实说,“那时间大姑娘刚生完孩子,徐行非要跟她怄气,不让孩子随他爹姓许,就硬生生把我家大姑娘给气得血崩了!你说她小小年纪就这么孬,可不是个坏种。”
其实这段是他乱编的,不过气氛都到这儿了,多给徐行戴顶帽子她肯定不会嫌重。他之前种地跟人闲唠嗑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男人一吹起牛来,能把好的牛皮吹上天,坏的贬到地下十八丈。昨日在山上抓了只松鼠,隔天就能跟人吹嘘自己打死头老虎;妻子让帮忙端盘菜放到桌上,背地里骂起来就说自己婆娘懒得躺在床上压根不动弹。
第五星心中发笑,不过他也不在乎徐秋实嘴里说的是不是实话,只管拱火看好戏,“徐晦知道这些事吗?”
“哪敢告诉他啊,”徐秋实叹气,“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跟你秀姨只能藏着掖着,不让他知道。也怪我跟你秀姨大意,我们光想着把那祸害当亲姑娘,放心让她照看晦儿,谁知道她、她……”
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连连摇着头,“谁知道她干了啥,居然让晦儿喜欢上了。就算不是亲生的,唉,这事传出去丢脸啊!”
原来如此。第五星豁然开朗,他先前还疑惑,为何徐晦提起他的“小姑姑”态度就很是奇怪,不像亲人,也不像仇人,此次甚至心甘情愿入局,只为在自己手里保下徐行一条命。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有趣,有趣。
看着面前还在喋喋不休的老头,他心中甚至生了一丝对徐晦的怜悯。
青涩懵懂的心事、讳莫如深的秘密,就这样被最亲的家人扒出来,血淋淋地展示在外人面前,还要指指点点地批判一番,讥讽几句,供人赏玩。
看来他的亲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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