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美玉

“死了?”

“确乎是死了。”符修齐楷饮了一口茶,“寸碧山上整整电闪雷鸣一日,别说是个文修,哪怕来块陨铁,也该被劈成灰了。”

他说着,话中逐渐多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文修嘛,也难怪。既想修道,又无真本事,不伦不类,我看那个欺世盗名的什么狗屁‘广泽君’也离这种下场不远喽——啊,他大概会更惨?骗灵洲众生供奉近千年,怎么也要绑在树上劈个百年才能赎罪吧!”

齐楷觉得自己的话诙谐又风趣,嗤嗤地笑起来,见对面的同门也掩嘴偷笑,心中更为得意,偷眼瞥向坐在上位的皇帝,却见那位别说是笑,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怎么这副表情,难不成自己说错话了?

齐楷心头生出些许尴尬,他脸上的笑淡下去,暗道皇帝又如何,不过是个活不了几十年的凡人,在道爷我面前摆什么脸色。

不过开口时,对权力的忌惮还是压过了不悦:“皇帝陛下怎会问起此事?”

“随口一问罢了。”皇帝此时才后知后觉地笑起来,“照你所说,施行止这种万恶不赦之人,死得好。”

皇帝一边说,一边鼓掌,神情就像观众看到戏台上关公斩华雄一般欣喜,齐楷看着,背后却莫名有些发冷。

他是白云观主事的符修,久驻京中,至今已协助过五朝天子,他见过当今皇帝初登基时手忙脚乱、懦弱无能的模样,却不知这小皇帝哪日一夜之间开了窍,渐渐的还真有了几分天子威严,现下连他都不敢像往常那样态度随意了。

“好了,朕想问的也问完了。”皇帝侧身倚在龙椅的扶手上,一手懒懒地挥了挥,“两位请回吧。”

对方像是对待下人的态度使齐楷大怒,他暗暗翻了个白眼,起身潦草一礼,带上自己的同门便要离去。这时皇帝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叫住他:“这位道长留步!”

齐楷脚步顿住,心中冷笑,过了几息才不紧不慢地回头:“皇帝陛下还有何……”

谁料皇帝笑着指了指他的同门:“朕是叫这位道长,有一事想请道长相助。齐使者先回吧。”

为何称他为“道长”,到自己这里就是一句不甚尊敬的“使者”了?!

齐楷瞪了自己那闷葫芦般畏畏缩缩的同门一眼,转身离开大殿。

皇帝对他的怒火恍若未察,而将注意力全数放在留下来的符修身上,双眼含笑将他望着:“道长知道朕为何独独留下你吗?”

另一个符修名为常欢,相貌平平,沉默寡言,在齐楷身旁时总会被他的光芒遮蔽,第一次被注意到难免有些慌张:“这、这……在下愚钝,实在不知……”

许是面前的皇帝威仪太甚,他一开口,便不由自主将自己摆在了低位。要知道修士已不属凡尘之人,对着人皇也不必自称“在下”,齐楷面见任何一朝天子时都是如此,而这个常欢,显然心态与脸皮还未修炼到家。

“不必紧张。”皇帝放轻声音,起身走到阶下,“道长如今修为几何?方才那位齐使者是筑基圆满,道长应该已是金丹境界了吧?”

常欢连连摇头:“不不,在下怎么可能比得过齐师兄!在下只是筑基中期罢了……”

皇帝看上去万分讶异:“当真如此?”

常欢愈发惶恐,腰弯得几乎要贴地:“是,是。”

皇帝叹了口气,“也许是道长年纪尚轻,自然修为不及年长的师兄,假以时日定会更胜一筹。只是朕见不得道长这块和氏璧受埋没啊!”

“和氏璧”三字一出,霎时如金石相击,撞得常欢心头巨震。

是的,人人都会将自己看作美玉,若是有一凡成就,便是高山流水遇知音;若是碌碌无为,定是生不逢时、明珠蒙尘。

常欢也不例外,他一直觉得,自己总会有些过人之处的,只不过未被发觉罢了。从前只能借着“百里奚未举于市”来自我宽慰,皇帝此言一出,恰好切中他心里积攒多年的不甘、委屈与自傲,让他弯下去的腰板都忍不住挺直了些。

原来有人能看到他、肯定他——即便此番话有过誉之嫌——那又如何?他的伯乐可是人皇!

皇帝又与他聊过几句,话中隐隐有日后委以重任的意思,常欢心中雀跃着告退,在殿外遇到一个女子时都不似往日那般畏缩,端出自认为最迷人的微笑,对那女子亲切问候道:“姑娘发间的白玉簪极美。”

女子瞥他一眼,抬手摸了摸发髻间官员统一制式的插簪,两指捏着轻轻一拔,像扔垃圾似的将常欢夸过的簪子扔在地上,不管他呆若木鸡,冷然而去。

插簪没了,玉冠会掉,头发自然也会散。女子便散着发进殿,跪地对皇帝行礼。

再一抬头,她口中的话比现下的姿态狂妄百倍不止:“陛下的拉拢,太过拙劣。”

“很拙劣吗?”皇帝不以为意,“无所谓,有用就好。”

她并未让女子起身,女子也就这样跪着,“陛下是想徐徐图之,分化京内道宗势力,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远水解不了近渴,便允许你拆朕的台吗?”皇帝拂袖坐回龙椅之上,冷笑道,“朕费尽口舌拉拢那个废物,好不容易将他捧高,你却当众下他面子。朕倒要问你,你是何居心?”

女子直视她,但无视了她的问题,自顾自道:“并非臣急功近利,只是当下情势微妙,不得不兵行险着。与其拉拢常欢,不如挑拨二人关系,激起常欢怨气,加以利诱,直接命他去杀齐楷取而代之。若杀成,白云观自是从此入陛下彀中;若事情败露,陛下是皇帝,根基并不会受到动摇,还可以除掉常欢,使齐楷少一助力。既然徐相与摄政王两大势力业已铲除……”

话音未落,一声脆响,皇帝竟直直将桌上的茶盏摔到了女子面前!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么,‘这是陛下摔碎的最后一只茶盏,日后要喜怒不形于色’,我曾将你的话奉为圭臬。”皇帝说着,笑着,又摔一只,再摔一只,“但是你看见了吗?元子尚,朕现在无需再对你言听计从了。”

她一连将桌上的所有杯碗笔砚摔了个遍,却不像少时那般情绪失控,伴着眼泪,或是震怒,或是绝望。即使知道了施宴隐瞒的一切,听说了他与谈霏的死讯,意识到这世间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人,她也依然平静,平静得简直不像咋咋呼呼的阮无方,而像是另一个泰山崩于面前不改色的元子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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