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下来，君攸的伤口稍好了些。他伤得严重碰不得酒，叶杏玖近日便回回带好酒来同他说话。
叶杏玖捧着个小酒坛笑眯眯地说着，君攸倚在榻上听，头微仰起后靠着，一双眼半阖，半带无奈地笑着，只耐不住酒香往鼻孔里钻。
叶杏玖恍若未见那份无奈：“......到时候先收个小徒弟呀，你边教武功边教他酿酒，我负责喝酒。嘿嘿。”叶杏玖笑一笑，“等你从恶人谷出来，我就把政务推个大半，专心练武......”
病人不多，裴谙略一看看，孙浅倾则在一旁看医书。病房门开了，沈清仪走进来，在门口站定。孙浅倾见了，就放下书跑过去——练武去。
君攸看一眼沈清仪，随口插一句：“顺便跟那个冰块脸学两招。”
叶杏玖跟着看了一眼，接应：“......顺便跟那个不要脸学两招，再杀到恶人谷去......”
沈清仪闻言，抬眼凉凉瞥了二人一眼，便一手虚笼着孙浅倾的后背，转身欲出去。
君攸望着沈清仪的背影调笑：“哟，恩公嫌我乱说话呢。”
叶杏玖望过去。沈孙二人出了房门。她幸灾乐祸地笑一笑：“你谁都招。”她又接上方才的话头：“到时候我顺手杀到恶人谷去砍两个祸事魔君痛快痛快，指不定还能捞个极道魔尊呢。砍完也许能升战阶，本姑娘养你和小徒弟！”
君攸听了这话，眼神动了动。他依旧望着门口，语调玩笑一般：“战场上生死一念之间，你还想拿祸事魔君、极道魔尊砍着玩？问君何不乘风起？”
这句话入了裴谙的耳，他不禁轻笑一声。君攸同叶杏玖听到后便望过来。
裴谙道：“不小心听了去，打扰了。”他见君攸与叶杏玖不在意，便又轻轻笑一笑：“倒是听来有趣。”
君攸慵懒地笑一笑：“化用句诗沾沾墨水味。这是说‘你咋不上天’。”
裴谙听罢，轻轻点头。
叶杏玖出声：“我送你和太阳肩并肩。”
君攸调笑：“肩并肩？那谁给你酿酒啊？”他伸手戳了戳叶杏玖捧着的小酒坛子：“下回别专程带酃酒给我闻，否则小心我......”
叶杏玖弯了唇角，瞪大眼睛，还微微扬起头：“小心你怎么？”
“......小心我再送你一坛。”君攸笑一笑。
病房外，沈清仪指点着孙浅倾练武。孙浅倾初学，沈清仪从基本教起，也试着引导内息，还未教什么功夫。
这个时段进步最缓，孙浅倾有些沮丧，沈清仪倒不急。
末了，沈清仪问了一句：“你师父生辰在什么时候？”
孙浅倾擦了擦满脸汗水，笑一笑：“三月十七。不过往日师父不怎么重视，倾娘一般给师父采一朵小花去。”
沈清仪颔首，又听孙浅倾道：“上元节要到啦，沈道长要一起出去看花灯吗？”
上元节是每年孙浅倾自华山回来后的第一个节日。
叶杏玖留在了医馆，沈清仪则与裴谙、孙浅倾同去。
夜色浓重。花街却熙熙攘攘、灯火通明。
三人临近这繁华之地，裴谙便停了步子：“去吧。”
“嗳。”孙浅倾点点头，“师父一会儿见。”
裴谙应一声。
孙浅倾又转身拉住沈清仪的袖角，指向远方：“沈道长，我们去那边看花灯呀？”
裴谙向旁侧走去。沈清仪望了他一眼，问孙浅倾：“你师父不来？”
二人向灯火与人潮深处走去，只听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好听：“师父不爱这些，每年都不来。他在高处看着倾娘。”
街旁满是各样的花灯，灯火映过了颜色，五光十色照在人脸上。小商小贩在街边吆喝着，来往行人三五成群，皆是笑意盈盈。
孙浅倾这处停一停，那处看一看。灯火映在她还带稚气的脸上，映在她明亮的眼眸里，亮晶晶的。
小摊小铺前常有一二人停留。上元节的夜里，卖首饰、礼品、零嘴的，都出来了。
花灯与人海间一阵清甜丝丝入鼻，孙浅倾侧头望了一眼——
透过来往的人的身影看过去，一个小格子上插着许多糖人——骏马、鲜花、飞鸟......晶莹剔透，栩栩如生。那小贩笑呵呵的，手中铜勺微微倾斜着，糖丝流下，他手灵巧地挥动着，末了手腕一抖，想来那大理石板上又是一支惟妙惟肖的糖人。
孙浅倾有些挪不开眼，步子也慢了下来。
沈清仪有所察觉，顺着孙浅倾的目光望过去。他问：“倾娘，想要糖人吗？”
孙浅倾闻言，笑一笑：“倾娘想要。师父给了倾娘铜钱，倾娘可以自己买。”
沈清仪一手虚搂着孙浅倾的肩，护着她自人海中穿过。不带二人走近，那小贩便精明地望过来，对着孙浅倾笑着说：“小姑娘喜欢糖人儿吗？来一个？”
“嗳！多少钱呀？”
“三个铜钱一个！小姑娘想要个什么样子的糖人儿？”
孙浅倾从左到右看了一遍那格子上插的糖人，又想了想：“大伯会做松鼠吗？”
“松鼠？好嘞！”小贩便忙活起来。
待那人笑眯眯地弯下腰，将那支晶莹剔透的“松鼠”递到孙浅倾手中，沈清仪已掏出了三个铜板，放入了小贩手中。那小贩乐呵呵地：“喜欢再来啊！咱家的糖甜丝丝的，最好吃！”
孙浅倾回头笑一笑，便跟着沈清仪走了。她抬头道：“嗳呀，沈道长怎么给倾娘付了呀？”
“没事。就当是礼物。”
沈清仪同孙浅倾走着。孙浅倾东看看，西看看，不时兴奋地扯着沈清仪的袖子跑到这边，又跑回那边。沈清仪随孙浅倾扯着，也随意四处看着。
他飘忽的目光落定到某处，顿了顿，轻声道：“倾娘。”
“嗯？”
“我去那里看看。”
这是一家卖梳篦的小铺，铺内，木梳、角梳、玉梳俱全。角落处坐着的妇人笑吟吟的，见了来人便柔声打个招呼，抑或是颔首示意。
“哇。”孙浅倾看着各式各样的精巧梳篦，轻声赞叹。沈清仪四处看着。
那妇人问：“想要什么样的？我给客官推荐几种吧。”
“玉梳。男子的。”沈清仪想了想，“......素些吧。”
那妇人引二人到一侧，玉手一指：“玉梳大多在这儿。这些、这些，都是样式素的，又雅致好看。”
......
沈清仪走出小铺门口时，一手摩挲着盛玉梳的锦盒。他问孙浅倾：“你师父......良辰美景，怎么独自在高处看着？”
孙浅倾摇摇头：“师父每次都不来......不然咱们现在去试试把师父唤下来？”
“你师父在哪里？”
孙浅倾向街市一侧的小山望去：“......该是那附近。往日师父都跟着我，今天有了沈道长，师父歇着了吧。”
远眺，墨色山脉起伏。小山林木繁茂，枝叶错落。他细辨片刻，才自墨色中辨出了隐约露出的一段狐裘。
“我去寻他快些。倾娘到里屋等我一会儿。”
“好。”
把孙浅倾送入了那家梳篦小铺，沈清仪快走几步，到了宽阔些的地方，便提气运功向裴谙而去。
晚风清凉，那如昼花街，热闹人海，转瞬便远了去，小了去。
沈清仪落地时便见裴谙坐在一块岩石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面上没有悲喜神色。
四下静默，树影还摇曳出凄清。若不是雪白狐裘，裴谙一动不动的，便要同这夜色融为一体了。那繁华街市连着无边夜色倒映入他眼眸，仿佛夜空中横亘的银河。
再看却又不像。街市比那银河要温暖许多，那眸中的夜色也更冷清。
沈清仪走近，低声唤：“裴谙？”
裴谙蓦地回头，有些惊讶：“倾娘呢？你怎么来了。”
“倾娘很安全。”沈清仪侧眼看了看山林。“这里过于冷清了。去街上走走吧。”
裴谙道：“不必了。我就在这......”沈清仪俯下身，手探入裴谙袖中，抓住那冰凉的手指。裴谙霎时消了声。
“走吧。”沈清仪略用力一拉，裴谙只好顺势站起来，“倾娘还等着你呢。”他又往里伸了伸，抓住裴谙的手掌，回身沿着斜坡快走下去，裴谙忙跟上。
快走又变成小跑。
“哎......”裴谙有些哭笑不得。手心暖融融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沈清仪回头看着他轻笑了一下。随着奔跑，晚风萦怀，裴谙的长发飘扬起来，有什么也跟着飘扬起来。
沈清仪步子愈发地快了。裴谙逐渐有些不安，微微捏了捏手掌，“我们要这么跑过去？”话才问完，他便觉得身子一轻，土地离了脚，山脉同树木到了脚下，愈来愈小。
这轻功他是极熟悉的。
无边夜色里，轻风拂面。二人并肩在夜空中前行。上有星汉，下有银街。
酃（ling2）酒自西晋起，唐朝为宫廷贡品，有“琼浆玉液”之称。它产自湖南衡阳酃县，想来和湖南岳阳君山近一点，君攸该会喜欢吧。
梳篦bi2
叶杏玖：“......到时候先收个小徒弟呀，你边教武功边教他酿酒，我负责喝酒。嘿嘿。”叶杏玖笑一笑，“等你从恶人谷出来，我就把政务推个大半，专心练武......”
君攸天真无邪地笑一笑：“孩子不好吗？”
叶杏玖一噎，然后就闭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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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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