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的见识,是万万听不出来沈厝出口就点名要湖州绸是什么概念。
只瞧见了掌柜趋步笑迎,媚态毕露,如蝇附骥,媚语连珠,忙招呼沈厝坐下,好吃好喝伺候着,让店小二从库房里吧压箱底的货统统取出来给沈厝过眼。
这一男一女,男的瞧着干瘦,面容姣好但又朦朦胧胧,黑如鸦羽的睫毛把眸色盖的彻底。再瞧这一女,十三四岁最多了,豆芽菜一样,唯一一对儿眼睛还算清亮。
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若是兄妹?
掌柜在都中能将铺子做到一等一,肯定是七窍玲珑心。他们二人从长相再到气质,是半分都不相像。
那是新婚夫妇?
女孩儿的年龄,瞧着未免太小了些。
必定了。
许是家里人刚交换了庚帖,心意相通,正蜜里调油的未婚夫妻。
“二位贵客,这湖州绸买来,是置嫁妆,还是聘礼啊!”,既然是婚需,肯定是要喜气的颜色才好。
非也非也~
这掌柜的说的什么胡话?
南枝手中还紧握着沈厝让她捧在手心的梅干,听闻这话,激动的差点把梅干失手抛了出去。
沈厝扽了扽南枝衣摆,示意她安心。
反倒自己笑了笑,不否定,也不肯定。
“我想要湖蓝色水云纹的,掌柜这里可有?”,白叔办事,他是放心的,湖蓝色想来就衬这丫头脸色:“我们要用这布料置衣。”
沈厝穿着也不显贵。
这布料不是填补嫁妆聘礼,竟是用来做成当季衣物的?
掌柜的在都中经营小本生意,形形色色的有钱人见了不少,深知可不能见人下菜碟,那样是会吃亏的。
“有!湖蓝色水云纹,我这里正好有一匹!”,说罢就要自己去取。
又听沈厝补充道:“还有其余布料衬她的,一起都拿来看看。”
好家伙!
南枝心里打鼓似的。
趁掌柜的高兴的颠走之后,她面露难色,扯住沈厝衣角问道:“这是做什么啊?”,她瞧堂中展示的也有几件精美的成衣,用来充面子工程而已,那些就足够了。
说来,家中王婆紧急购置来充场面的成衣还不如这几件华美精致。
“你放宽心些,如今我算是你的上司。你又是绣衣使唯一的女子。有什么男子出面不方便的任务恐怕都要你来。购买这些用的也都是绣衣使的公费,不必有太大心理负担。”
南枝没有娘,自然活的比其他女孩糙一些。
沈厝的借口讨巧了,倒真是说服南枝减小了不少心理负担。
可是,南枝是魏家罪女,将她的籍贯入册是不可能的,沈厝给南枝挂了一个殉职绣衣使家眷的身份,没有营生的家眷就可以入绣衣使做一些浆洗后勤的工作,顺道领一份能维生的俸禄。
剩下的部分,都是沈厝私人补给南枝的。
她还是露怯了,女裁为她量体时,南枝显得手足无措,踮着脚尖跟随指示转来转去,像踩在玻璃上蹦跳的麻雀。
沈厝贴心的不去注视她,假装去和掌柜商量盘扣的样式。
接着挑了两件像样的首饰,二人就出发去了胭脂铺。
胭脂铺名为二字:花琅。一盒难求的胡胭脂乃是花琅的独门手艺。
五年前,花琅还只做香料香粉生意。
沈厝对气味敏感,十分依赖香料。自小在宫中所焚异香有亚悉香、雪香、褐香等,出宫后就难得了。
花琅的原东家是蜀人,以榅桲切去顶,剜去心,纳檀香、沈香末,并麝少许。覆所切之顶,线缚蒸烂。取出俟冷,研如泥。入脑子少许,和匀,作小饼烧之,香味不减龙涎。
与戴春林香铺的安息香一起,都是沈厝的心头好。
他推了南枝打头阵,胭脂水粉之类的他不懂,还是让南枝自己出头为好。
沈厝路过门头,似是无意,触动了惊鸟铃,一阵珠落玉盘。
他也是不日才知,花琅也是绣衣使暗线。自己作为老主顾只得笑道,好一出别开生面的请君入瓮。
果不其然,这惊鸟铃便是暗号。
花琅女厮忙前来接待,见背手的沈厝,心中大惊但面色不显,使眼色着人关了铺门,不接旁客,又只似往常一样接待了南枝。
“我们花琅的招牌便是这胡胭脂了。”,女厮取了一盘口脂,小指轻取点于南枝唇上,如雪中映霞。
胡胭脂以紫矿染绵而制,《本草纲目·虫》卷三九中载:“紫铆,音矿。又名赤胶,紫梗。此物色紫,状如矿石,破开乃红,故名。所谓紫矿,是一种细如蚁虱的昆虫—紫胶虫的分泌物。寄生于多种树木,其分泌物呈紫红。”
胡胭脂色泽更为细腻,沾水不脱,颜色更为多变,因此广受好评。
南枝看铜镜中自己的小脸,与两个月前已大有不同。
也不是吃得更好,睡得更好,或许是心境吧。
不止是这样的生活更踏实,还是同自己在一起的人更踏实。
沈厝趁南枝的注意力全被精美妆匣所吸引,惊叹于怪不得宴上小姐妹肤如凝脂,原是成日用羊脂敷面之时,他摸上二楼。
城中没有比这胭脂铺子最适合做情报来往的地方了。
大多都中八卦,都是出自内阁妇人及家中女眷之口。
自胡胭脂风靡一时后,花琅出了限购的规则。无论何人,一次能买走的胡胭脂皆有定量。
于是乎,单单一个五品芝麻官家中的女眷,便半月就要跑一趟。
这就意味着,他们闲言碎语和出新品试妆时的抱怨闲聊,能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御史。”,这是沈厝走马上任之后第二次来这里。
花琅只有一个小铺面,胭脂制作由绣衣使下设的孤独园包揽。凡有单老孤稚不能自存,由绣衣使御史核对民籍酌情收养,赡给衣食,每令周足,以终其身。于京都置孤独园,孤幼有归,华发不匮。
这么说,大多绣衣使都是从孤独园中选拔出的体硕矫健者,妇孺多是寡妇与殉职者家眷。
沈厝听了这个月的汇报之后,又留下来喝了一杯茶。
有一事,他不知该帮不该帮。
今早,月娘单独来找过他。
月娘为了这件事,不光留了临安一人在宫中,还动用了三年只有一次的亲假。
太子妃姜早有一陪嫁惹怒太子,太子勒令太子妃将她发卖出宫。
此女若是出宫,姜家也再不会收留。她自领二十大板祈求能继续服侍太子妃,可惜沈宸铁石心肠,仍要继续为难。
无奈,月娘听闻此讯,求到了沈厝头上。
沈厝往常收留了许多因自己那坏名声被牵连的宫人。
此女境遇确实可怜不假,月娘也属实是妇人心肠。可终归是东宫出来的人。又说是太子妃陪嫁......
他还未曾与新嫂相处过,贸然安排在万寿堂,是在给自己和老白找不必要的麻烦。
他又动了不改动的恻隐之心,沈厝知道,这忙他不能帮。
可月娘涕泪横流,说那女子奄奄一息,再拖几日,怕是要被草草埋于乱葬岗了。
罢了。
“掌柜,不日我送来一人,你安排她在铺中跑堂就好。格外注意她与何人交往,勿暴露花琅与绣衣使的关联,务必!”,孤独园那人是去不成的,满屋稚子妇孺。
暂时,只得如此安排了。
“是,御史。”
掌柜原也是绣衣使直指之一,可惜出任务被挑断了手筋,虽回复了七八成,可也再难拾起旧职,花琅就交给他打理了。
掌柜看出沈厝心烦,又不好随意揣度上司心意。
实际上,绣衣使下属对这个空降兵意见不小,就如与陈行己叫嚣的几个毛头小子所叙那般,他们只认自己人,默认了乌云皇子无统筹谋划之才。
可几位身居高位的直指反而意见相反。
沈厝属于意外之喜。
一上手不急于立威,便想着北地局势,趁机重立防线。也不光嘴上说说,立刻就办。
白面书生样儿却杀伐果断。
有几位直指作保,下面人再有意见也不会出大事。
交代完毕后,沈厝缓步下楼,果然,南枝被几位女厮哄得眉开眼笑呢。
“娘子看,都中新潮的妇人都不用青黛扫拂,皆以善墨火煨染指,号熏墨变相,娘子来~”,说着就用小刀给南枝修了个整洁的远山眉。
话里话外称其为娘子,是将南枝视作了沈厝内人。
花琅中女厮皆是外聘,不知晓铺中其他秘辛。
唱红脸的笑道:“是啊,我看娘子像那汉称帝的宠妃赵合德!”
三言两语之间,南枝像个布娃娃被七扭八扭,挽了个飞燕髻。
一双眼皮被熏成飞红。
还真像赵合德~
“你们这女厮,还都挺调皮。”,沈厝向掌柜打趣道。
他也跟着笑出了声,南枝鲜少与女娘们聚作一团,做些出格的事情也好,或是就说些有的没的,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体验。
她进了盘丝洞,被推来推去,许多人挤着要注视她的眼睛。
该羞,但不羞,光笑了。
风弄铁,檐铃奏曲响珊珊,尽日重门不启关。多插瓶花供宴坐,为渠消受一春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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