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相顾无言,再旁边坐着的李临阙察觉到异常沉重的气氛,不由得放下手中酒爵。
魏王之乱他是知道的,尽管不学无术,当初也曾跟着太傅陆栩听过几回书。嘉和帝还在潜邸时,诸皇子夺嫡犹为惨烈,最后仅剩下他和魏王。虽非一母所生,但魏王年长,待他极为亲厚,二人逃过夺嫡的腥风血雨,本可做一对名传史书的兄弟君臣。
岂料……
如果魏王安心做个王爷,或许父皇就不会有那么一片逆鳞,或许,自己也会多一个兄长吧。李临阙仰头望天,头一次觉得望都的天空有种难以忍受的滞闷。
面对贡拾国师问话,温越并未轻易作答,他知道对方本意不是得到一个回应。
事实的确如此,水榭中有人站了出来。当朝宰辅陆昭到了不惑之年,两鬓业已霜白,站立时腰背挺直,像朝堂上的一棵积雪老松。
“方才听国师大人说,这夜明珠是故人旧物,敢问是怎样的故人?”
有个声音幽幽道:“在下年少时,曾为贵国魏王殿下做过几年的幕僚,回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一口相当流利的中原话。
是……他?!
座中有人一惊,不慎打翻了手边酒盏。
同僚低声关切道:“梁令史,怎么了?”
“无妨。”梁鉴抓过食案旁的手巾,借擦手的动作掩饰指尖颤抖。
陆昭一时愕然,而后沉着气道:“请祜桑王子细细讲来。”
“能有什么细细说来啊,”祜桑·阿列赞叹道,“那时我还是个流亡他乡的少年人呢,身无长处,每日给主子寻些好玩的逗趣儿罢了,连主子养的狼犬都比我得人看重。”
这西域王子身上有一半中原血统,且这份血统在他面目上充分地展现出来,使他低眉敛目说出口的抱怨含了几分博人同情的真切。
只听他道:“说来惭愧,即时当初魏王捡了我一条命,我心中对他还是有些怨恨的,他用我,不过是看我颇通西域,但后来他们商议那件‘大事’时却处处避着我,显然不信我。”
沈庭燎耳尖一动,侧首看向温越,发现他指尖停了只术法凝结的翠色豆娘。
“师兄,春寒料峭,何来豆娘。”
“不打紧。”温越笑了笑,豆娘轻盈振翅,悄没声地点水飞过,薄薄翅翼带起烛火在水中的流光。
水榭内宾客满座,随着那阵喧哗过去,一切声音都歇了,抱着这样那样的心思,所有人都在听贡拾王子回忆往昔隐秘。
“我在魏王手下做了几年耍把式的,早有去意,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找到我,指点我几条线路。”祜桑眼中起了些光亮,“那是逃命的路。”
陆昭眉头皱了起来。
“我知道,那几天大理寺的季逍季大人来过,”祜桑舔了舔嘴唇,“季大人是聪明人,他被盯上了。”
大理寺卿季逍顶着那张贯来板正的脸,开口道:“他向你托孤。”
祜桑抚掌而笑:“不错不错,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让我一直隐匿名姓,早就算好了后路,而且我见多识广,外表却是个文弱少年,如若带着一个乳娘,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幼儿,扮作出门投亲的母子三口,实在再掩人耳目不过。”
季逍抬头瞥了嘉和帝一眼,当年魏王之乱,他以大理寺少卿之身主理此案,个中牵涉之广非常道也,直至定案时他心中仍有疑虑未解,只是天子思之神伤,不欲再过追究,且线索渺渺,便搁置下来。
久历宦海的大理寺卿收敛了一部分年轻时的莽撞,也深知无证据不成书的道理,他垂下眉睫,想到前不久监察司报来的销金窟人口买卖案,察觉有些尘封往事开始松动。
贡拾王子唇角含了讥诮笑意:“可叹天不遂人愿,他手底下的人未必个个忠心,我们逃命时一路本该有人接应,但那人背弃了他的主子——只为,这三个妇孺所携带的财宝。”
他说着,面色沉郁下来:“那个叛徒集结了不少人手,我让乳娘带着孩子先逃,独自留下抵抗,拖延了一会儿功夫,后来力战不支……哈,我可不想白白送命,便也临阵脱逃了。”
说到这里,祜桑声息渐止,似乎再度沉入那段混乱的记忆。
水榭风起,沈庭燎感知凉意,他碰了碰温越扶在阑干上的手背,借肌肤浅浅的触碰递去热意。
温越:“他说得情真意切,你瞧几分真,几分假?”
沈庭燎:“半真半假,可贵处还在情真意切。韩渡任性妄为,难不成要钓的是这条鱼?”
“也许。”温越笑叹,“可惜同为池鱼,这场风波你我都难以幸免。”
沈庭燎:“他们要的,是巫山话事人的态度。”
温越:“师弟有何见教?”
沈庭燎:“作为御前监察使,我只会相信证据,而作为巫山弟子,我选择相信你。”
温越莞尔。
廊下无人说话,祜桑从回忆中醒转,神色自若地继续道:“我逃走后,又回到先前打斗的地方,那帮人带走了乳娘留下的财物,她倒是个聪明女人,懂得壁虎断尾的道理,可惜她算错了一点,那就是我不会再给她任何助力。”
他稍稍挺起胸膛,说道:“我是贡拾王族,早就厌倦了流亡他乡寄人篱下的命运,救了她和那小儿一命,已经算是偿还了当年恩情,此后我决定抛下一切,返回故国。那个女人等不到我,多半会以为我死了,不过她手里财物所剩无几,一个女人带着幼儿生存下来可不容易。”
他摇一摇头,像是生出迟来的感慨:“我踏上归途后再未寻觅这二人踪迹,直到有一天,我意外得到了这颗当初藏在小儿襁褓中的沧海珠,追溯来源,竟是一家当铺,想是生活窘迫,不得已而为之。顺着这条线索向下查去,嘿,真是有趣,魏王幼子流落街头,意外交了好运,拜在沧浪剑门下,但他命途多舛,这好运没过几年再次耗尽,沧浪剑灭门,他又成了丧家之犬,江湖庙堂,绝无容身之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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