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越嘴角带着笑,笑意有些莫名。他在这场夜谈中如鱼得水,仿佛是天生好冶游的浪荡公子。
中途他走到货郎跟前,在担子边吃小食。
货郎低声道:“那小女子说,白明月衣衫不整,疑似得了癔症,若是沈庭燎今夜不给她名分,就要从高楼上跳下去。”
然后货郎便看见,温越刚拈的青梅子从指间骨碌碌滚掉了。
“……公子?”
“无妨。”温越眼疾手快将青梅子捞回手里,“我过会儿便走,你盯着这里。”
沈庭燎极少到浮玉楼这个风月场消遣,去年被李临阙强拉着饮酒,然后便遭了俞劲节借醉调戏。
这次莫说是调戏,对方态度之坚决让他一时恍惚,怀疑是自己在行欺男霸女的勾当。
绣阁中香气比她平时身上的要浓不少,熏香中定然多加了一味,使夜风也变得旖旎。白明月的确在他这儿很花心思,明白他五感敏锐,连调香都恰到好处。
纱衣轻薄,少女**在月光下曼妙玲珑。世间男子见此声色,很难无动于衷。
白明月双目含露,轻轻地咬了咬嘴唇:“你不肯么?”
“如此自轻自贱,不像你。”沈庭燎靠着闭合的房门,视线停在她那张倾倒了无数男人的脸上,“谁指使你这么做,曾经庄小蝶背后的人?”
白明月愕然:“你早知道?”
“回答我。”
“不,我不能。”白明月摇了摇头,“郎君若真怜惜奴家,何不舍了这一晌。奴家是草芥般的命数,万事做不得主,唯有这一件,出于真心,不怕人算计。”
沈庭燎:“你帮别人算计我,也是真心?”
“郎君很清楚,只要上了绣阁,无论今夜是否成事,流言已成利刃。”白明月眼眶滚落一滴泪来,“奴家爱慕郎君多年,一直不敢过多相扰,今夜惶恐乞怜,已怀此生永不相见之心……”
说着,她手心光芒一闪,竟是一根银簪抵着白皙柔软的颈子:“若郎君仍旧不愿,奴家也无颜再苟活世间!”
洞开的窗扉吹来又一阵夜风,她飞扬的纱衣像随风而起的幽昙花。
对峙须臾,沈庭燎开口:“你何必?”
白明月抿着唇,双目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沈庭燎:“如你所说,你我流言已成,若真是为一晌贪欢,不至于教你以死相逼,除非——”
他稍稍直起身,双足迈出几步,停在与花魁少女不远不近的位置:“他们还指派了另一件事让你做,你却心怀不忍,宁可了却心愿,安然赴死。”
年轻的御前监察使眼中有看不透的情绪:“无爱之欢,真是你所求吗?”
少女嘴唇颤抖,泪盈于颊,听到他问:“说吧,那个任务。”
白明月在他的注视下哑着嗓子道:“是一种叫‘衷情’的咒。”
沈庭燎知道这种咒术,源自巫蛊秘术,多是女子用于拴住心爱的情郎,被下了咒的男子往往对女子情根深种,一旦分离便思之如狂,痛苦绝望非自尽不能解脱。
如果沈庭燎与恶鬼手中的白明月生出情愫,就相当于将自己的软肋任人拿捏。
白明月见他陷入沉默,不由凄然一笑:“我怎会那样对你?”
沈庭燎看她一眼,忽道:“既然派你对我下‘衷情’咒,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此咒生效,必须是对没有动情的人?”
白明月:“郎君修清净道,这咒术正是为你准备的。”
“呵。”沈庭燎却是一声轻笑,语调流露出几分嘲讽,“看来你背后的人,要么出了昏招,要么在狗咬狗,彼此不大信任。”
他在少女诧异的目光中道:“‘衷情’滋味何须还要体会,这种咒对我没用。”
“你、你说什么?”
沈庭燎冷笑:“咒术一消,对方自知,你可顺利完成任务,也免得我欠下情债。来吧,对我下咒。”
白明月握着银簪的手也开始抖:“你再说一遍,什么没用?”
沈庭燎却上前一步,拽过她那只手,皓白腕间一点细小咒纹,拇指径直蹍上去,妖冶纹路如多年生的藤,盘旋缠绕着攀上他的手。
两人离得很近,白明月愣怔地望着咒术就这样轻易生效,思及咒术本来的效果,闻到靠得极近的清爽气息,不禁目眩神迷,纱衣在拉扯间滑落肩头,使她觉得冷,忍不住要向对方怀中偎去。
沈庭燎却在这时放开她的手腕,绕后退至窗前。
白明月心下一惊,彻底醒过来,看清他两点清冷如星的眼眸,看不见半分情意。
银簪失手坠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你心里真的有人了?”白明月趋步追过去,“是谁?是谁!”
“你还有利用价值,这次会活命的。”
说罢,沈庭燎单手撑上窗棱,眨眼翻了出去,白明月扑上去再看,四下里一片茫茫,不见半个人影。
温越轻叹一口气,将怀中人抱紧了一点。
“师弟啊,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沈庭燎被迫勾着他脖颈,“又不是残废了,能不能把我放开?”
“然后你强行落地,再画个结界把自己藏起来,熬上一夜?”温越悠悠道,“还是说你其实想留在那里,浮玉楼中另有红袖佳人掌灯迎候?”
“别胡言乱语。”沈庭燎垂下眼,暗恨东风误技法输人一筹,没能迅速脱身。
“衷情”咒术虽不能令他对白明月动心,却也能勾动情思。那日国师在慕叶城魔域里发现这一点,这些日子才变着花样折磨他。
事实正如温越所说,他被七情杀阵反噬,最忌动情动念,照原计划,应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调息,强压下情潮,一个人熬过去。
沈庭燎低声道:“师兄,你总有自己的想法,可是这件事,你放过我,好不好?”
温越轻身掠过一角瓦檐,身后是高悬天际的月亮。听到沈庭燎说的话,他低下头,神情不太清晰:“你可怜白明月自轻自贱,殊不知于情之一字,你也自我苛责太多。”
隐约蔷薇花香倏忽即逝,沈庭燎睁开眼,发现自己到了一处熟悉院落。
温越竟就近将他带到了西风院。
屋门被剑气撞开,温越抱着他进去:“距离朝会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你皇帝表哥不会介意你在他家睡一晚吧?”
沈庭燎:“你在这儿,我怎么睡得着?”
“奇哉怪也,你心里的人又不是我,我在这妨碍你睡觉么?”温越眼底含了笑,故意作弄他似的,将人放在床榻上,又不松手。屋里没点灯,呼吸错乱纠缠,沈庭燎心脏几近麻痹,额角渗出了汗。
他一下子从师兄怀里挣开,困灵锁光辉在夜幕中闪现,温越被按躺在床榻上锁链缠身。沈庭燎匆匆踏出那道门,坐倒在门槛外。
“不准动。”
“不动,难道做根棒槌?”
“你该睡了。”沈庭燎扬手关上门,里面温越不再说话,他松一口气,支起腿,后背抵着门板,在一片静默中听着内中渐渐传来平缓的呼吸。
丹田燥热缓缓平息,不知何时睡意袭来,梦境沉酣。
草虫在叫,暗地里萤火纷飞,夜风吹来草木花香。房门悄然打开,温越垂首,望着守在门外的人。他手里还有一只收束好的困灵锁。
困灵锁根本锁不住他,温越蹲下身,将锁环扣回师弟腕间,看那光华在肌肤间隐没,又托着他的手腕瞧了一会儿,一点微凸的骨节衬出略陷下去的窝状阴影,让人忍不住碰上一碰。
温越失笑,将人抱回房中。
銮铃响起时,沈庭燎在师兄怀中醒来。
“困。”温越闭着眼,手臂还揽在他腰间。
天道罡风留下的伤尚未彻底消退,温越休息的时间比平常更久。
沈庭燎推开他起身:“我去上朝,你回家里睡,西风院有洒扫的人会来。”
温越转过来,半张脸埋在枕席间,勾着唇角懒散地笑:“来便来了,难道我与沈大人在这儿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庭燎还要去监察司点卯,压根不想搭理这不着调的师兄。
“师弟,”要走的时候温越忽然叫住他,桃花眼半开一线,“下了朝随我走一趟,华崇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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