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絮果,缘何而起?
幻境中风衔烛转开视线:“那之后没多久,风重泉的阿娘就病逝了。冬梦蛾控制的魂魄在衰弱……看看十二年前,也许会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众人皆心神一凛。
那是个蒲柳般柔弱的女人,曾经的少女容颜在异族土地生长多年,不仅未曾褪去颜色,反而愈加娇艳。
“她泄露了我们的计划,除了她还能有谁?”已经长成少年的风重泉神情激愤,在他背后,时不时有身负重伤的巫族人被从竹筏上抬起来,匆匆送往医治,鲜血染红了界河。
有世隐一脉,也有明光一脉,是外敌。
中原女人嘴唇颤抖,鹿一般的眼睛溢满惊惶:“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她纤细雪白的手指痉挛般地抓紧男人的衣袖,宛如攀附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相信你,阿采。”巫族族长俯身,抚摸她的脸颊,然后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匆匆离去,“衔烛,照顾好你阿娘。”
沈庭燎抱臂旁观,回忆道:“巫族与大宁素来不睦,长乐九年,这一任族长死在暴乱中,巫人败退回族群领地,云梦泽邪秽扩散,十巫天降,立起净灵结界。”
少年风衔烛站到女人身前,与族人对峙。
沈庭燎继续道:“矛盾来自于领地之争,巫族试图向南疆外扩张圈地,争执中几个族人意外身死,双方仇恨爆发,无可挽回。但,所有关于这场暴乱的卷宗,都没有这个名叫‘阿采’的中原女人的记载。”
“她是灾星,”少年风重泉一口咬定,“她害死了我阿娘,还要害死我们全族!”
“住口!”少年风衔烛冷冷道,“这种时候你们还要内乱吗?”
但这些一向看不起他、排挤他的年轻人根本管不了许多,一窝蜂拥上来要捉他身后的女人。
虫笛声凄厉,几个人乱作一团,风衔烛以一敌众,瞥见在旁围观的族人,心头血凉了半截。巫族与中原人如此仇怨,他阿娘在族中甚少抛头露面,一直不招人待见,这时怎会有人出手相助。
面前都是亲族兄弟,风衔烛根本下不去狠手,很快蛊虫咬坏他的衣袍,在他肌肤上留下淤黑的毒,阵阵酸软刺激神经,让他支撑不住要倒地,视线中忽然绿藤席卷,缠上那些年轻人手足,界河另一边一抹白袍身影远远奔来。
“苍羽!”他眼中迸出希冀的光。
一只柔软纤细的手搭上他肩膀,女人呵气如兰,声调奇异:“衔烛,跟阿娘一起走吗?”
风衔烛茫然回头:“去哪儿?”
哀婉美丽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离开这里,去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我不走,”他下意识开口,“阿娘,为什么……”
一蓬轻柔烟气绽开,像饱满欲滴的果实吐出种子,沾在那些试图挣脱藤蔓冲过来的年轻人身上,剧毒蔓延令他们面色迅速衰败。
刚刚跑到界河边的云苍羽猛地停下脚步,所有人震惊看来。
“阿娘?!”
那只手从他肩上撤去,风衔烛猛然回神,看见那素来柔弱的女人像朵云絮从他身后飘走,眸中一缕眷恋也随之散去,清冷而陌生。
“她要逃?她要逃吗?”风重泉浑身哆嗦,疯狂撕扯身上藤蔓,“放开我,云苍羽你个瞎了狗眼的东西,那是中原人派来的奸细!”
风衔烛还在原地发愣,指间术法不自觉松懈。
风重泉心中狂喜,正要追击那逃跑的女人,却听女人一声惨叫,捂着脸跌坐在地。
娇艳面容变得坑坑洼洼,有血洞接二连三破开,一只只蛊虫从中爬出,耀武扬威地宣示存在。
饶是自小与蛊虫打交道的巫族人,也不禁捂住嘴巴忍住呕吐的**。
风衔烛呆呆地望着面皮溃烂的女人,两行眼泪流下来:“你是谁?”
回应他的只有断断续续的惨笑:“他不相信我,呵呵呵……不信我,我应得的……报应啊……”
刚刚离去的族长,在道别时对她下了蛊。
惨笑声渐弱,女人趴在地上,没了呼吸。
而随着她的死去,一切谜团都再难解开。
这场变故让巫族两脉在多年姻缘断裂后彻底离心,大祭司痛骂中原祸水,可族长在战争中丧命,关于她的所有细节,全都成为死人肚子里的秘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按照族长生前交代,几个族老大力推举风衔烛为新一任族长,即使风重泉多次发起叛乱,少年族长的手腕和能力在经历种种阻碍后还是得到了认可。
风重泉此后一蹶不振,与族中那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日日厮混。
记忆幻境中,段衍唏嘘不已,问道:“再看看最近的情况?我感觉他生机在流失。”
“等等,”沈庭燎打了个手势,“先快速过一年。”
“一年也很久了,这里面跟外面时间是并行的,容易眼花哦。”虽是这么提醒,魇妖还是动用术法,光影飞速变幻,每一天都压缩成一张薄薄画片。
“停。”沈庭燎突然道。
画面定格,然后一霎恢复正常流速,某个少女的曼妙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风衔烛显然并不认识此人:“她是谁?”
“恶鬼窟左使朱厌。”沈庭燎眸光微沉,“十二年前,她竟比现在的模样还大一些?”
但没大很多,轮廓略有偏差,眉眼间多了些许老练精明。
“可能是某种邪术,”温越靠近半步,仔细端详少女模样,“我与她有过几次交际,至今瞧不出她年岁几何。”
恶鬼顶着一副烂漫可爱的皮囊,毫不扭捏地搂住风重泉脖子:“哥哥,她死了,你来陪我玩好不好?”
风重泉被她身上靡乱香气诱惑,撑着仅存的一丝警惕问道:“你想玩什么?”
“很简单,”少女甜甜地笑了,“我要你们禁地里的泥土。”
巫族禁地养着大量阴邪蛊虫,那里的泥土自然不同寻常,风重泉抱着那细软腰肢,笑问道:“你要泥巴作甚?”
朱厌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这是秘密。不过,如果你愿意陪我玩,将来若有机会,我会帮你夺回族长之位。”
她见风重泉将信将疑,继续道:“我还会给你其他好处,总之,只要一点点泥土,你就能过上舒服日子。”
风重泉贪婪地望着少女花朵般的面容,又畏惧她满身阴煞邪气,迟疑道:“可是,他们都认风衔烛做族长了,我还要等多久呢?”
“唔,也许不会很快呢,”少女有些苦恼,随后笑吟吟道,“但我向你许诺,将来有一天,他会被逐出巫族,如果你想,我还会帮你杀了他。不会让你白白等着的,我的人会手把手教你在族中培养亲信,夺取力量。”
她亲昵地贴近了风重泉耳边:“我们一起等待那个颠覆的机会。”
看到这里,沈庭燎问道:“禁地的守护结界似乎并不薄弱?”
“是血脉。”风衔烛答道,“他是族长的儿子,我和他小时候都跟随阿父去过禁地,他想避开我偷偷潜入,不是不能。”
沈庭燎:“家贼难防,前车之鉴。”
风衔烛默然。
“他真的快不行了,”段衍急道,“还看么?”
“不看了,”沈庭燎道,“推后十二年,我要知道他对云丹朱做了什么。”
这次来的不是朱厌。
风重泉衣衫半敞,大喇喇地从床榻上坐起,看着深夜悄然出现在屋中的恶鬼:“鬼车大人,这么晚过来,该不是给我暖床的吧?我是提过青楼女人腻味,但朱厌那丫头不至于这么没轻没重。”
刚上任的活鬼窟首领并未计较他言辞轻慢,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云丹朱又跑到世隐地界了,你想得到她吗?”
风重泉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一丝不同以往的气息:“她天天围着风衔烛打转,连大祭司的话也不听,你说我急不急——你们要践行承诺了?”
鬼车取出一只木盒递给他。
木盒打开,里面竟是一粒胭脂色的种子。
风重泉欣喜若狂,将木盒一把盖上,紧紧攥在手心:“还真是份大礼,先前你们总不肯让我倒腾这小东西,还以为用不上我,要毁约呢。”
鬼车毫无感情地客套:“你说笑了。”
风重泉原谅了他的古怪脾性:“但是,这个用了会死人的吧?”
“不是能结阴亲吗?”鬼车忽略风重泉惊愕的脸色,说道,“反正你真正想要的也不是云丹朱。”
“可惜,丹朱那么纯洁漂亮。”风重泉咧嘴一笑,“死在世隐地界,我很容易暴露,说说你们的计划。”
“她只需要远远地死在南疆之外就行了。”鬼车语气冰凉,“云丹朱很在乎两脉关系,一直希望重修旧好,如果知道自己在世隐出事,而肇事者又是心上人关系微妙的兄弟,以她善良柔软的性子,会怎么选?”
风重泉轻轻击掌:“不愧是恶鬼,这么会算计。”
鬼车:“告诉她,你只是一时贪恋美色,鬼迷心窍,这种蛊虫不会要她性命,但这段时间她最好不要出现。为免引起怀疑,让她留一封书信,承诺会帮她转交风衔烛。在她出走后,销毁书信,而我的人,会把她赶得远远的,直到她死在路上。云丹朱失踪,云苍羽必然上门要人,以风衔烛的性格,一定会承担下这个责任,只要风衔烛离开南疆,我就会想办法拖住他,你趁机召集亲信,取而代之。”
风重泉一字不漏地听着,嘴角上扬,眼珠转了转:“那两人从小要好,这些年两脉是疏远了,但我总觉得他们眉来眼去的。这事我办没问题,就怕他们不上当,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鬼车似是早有准备,侧身让月光照进来:“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嗯?”
一枚卷轴被取出来,鬼车拉开系带:“大宁朝廷向来严禁民间流传官员画像,他本人也善于隐匿行踪,这是好不容易找到画得最像的。”
画纸缓缓展开——
海棠照夜,玉貌花颜。
正在旁观这段记忆的众人神色各异。
温越怔然失笑:“像也不像,这是拿十四岁的模样改的,那年的琼林宴画像在民间流传甚广,后来不得不搜查销毁。”
沈庭燎瞥他一眼:“师兄看过?”
“岂止看过,”温越眸中闪过些许笑意,“我那里还收藏了几张,如今也算是绝品,有人甚至不惜出大价钱购买,但都被我回绝了。”
沈庭燎万般无语,不明白他在得意什么。
幻境中容光一闪而过,鬼车在风重泉两眼放光扑上来的同时收了画:“大宁御前监察使沈庭燎,几个月后他会来到南疆,如果你能捉住他,他就是你的。”
风重泉意犹未尽,还盯着他手中卷轴:“听起来是个重要人物,不过很值得冒险。”
鬼车:“这几个月内,你要帮我们在巫族藏一个人。”
风重泉:“藏谁?”
“他叫黄鹤云。”鬼车将卷轴收起,“总之,不要追问太多,我会派人帮你完成计划,一旦风衔烛离开南疆,我就把黄鹤云送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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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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