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阴器

“风重泉只是个小角色,恐怕根本就没接触过恶鬼真正的秘密。”韩渡冷笑道,“恶鬼的确善于算计。”

“不会吧,”段衍加快时间流速,找到出现在巫族领地的老道身影,“看,风重泉把他藏到自己住处了。”

韩渡扯了下唇角:“你看黄老道对他态度如何?”

“这……好像是有些爱答不理的。”段衍失望地挠挠头。

眼前光影忽然混乱起来,整个幻境都在震颤,段衍面色一变:“不妙,他要咽气。”

一行人从幻境跳出,只见风重泉脸上白色丝茧破开,一只银灰飞蛾缓缓展开翅膀,适应地扇动两下,然后“呼”地飞起,绕着风衔烛盘旋两圈,最后停在他的肩头。

风重泉两眼大睁,竖瞳在眼球上定格,不知濒死时看见了什么。

蛇鳞密密麻麻蔓延至眼皮周围,他全身像包了层蛇皮棺椁。

风衔烛望着地上不成人形的兄弟,只觉一口浊气在胸中难以吐露,他步下一晃,勉强定神:“先将他入殓。”

风重泉埋在巫族边界一处荒僻无人的野地。

“这是作为叛徒的惩罚。”风衔烛亲力亲为,一铲锹挖下去,带起厚厚一层草木灰。

云苍羽站在他身边,瞥一眼旁边微微隆起的坟头,没有说话。

十二年前乱流,后来战况激烈,谁都没顾上那死去的中原女人,原来也被埋在荒野。

风重泉大约死也没想到,最后是跟自己最讨厌的女人作伴。

自大火焚烧过后,南疆密林一派萧条,风从山野吹来,吹落枯枝残叶上垂坠的水珠。

一滴水落进丘池脖子里,令他浑身一激灵:“嘶,好凉。”

沈庭燎抬头看天,浓云未散,但被雨意洗刷后,那股令人不适的沉郁感已然散去。

“大人,”丘池摸着脖子小声道,“风族长变成阴器,将来还能同常人一样吗?”

沈庭燎:“白迦都没能让他彻底恢复,这辈子恐怕都会如此了。”

蛊毒缠身,至死不得解脱。

新坟与旧坟并立,不知哪里飞回的乌鸦落在上面,嗓音嘶哑,“哇——哇——”地一声声叫着。

风衔烛转身:“各位,跟我来禁地。”

灰烬与污泥铺满石道,自裂石缝隙中滴落浑浊液体,冲开一点污泥,隐约现出蛊虫残破的肢节。

竹叶青缠绕在印满咒纹的手臂上,蛇信“咝咝”,发出威胁之声,于满洞窟残余的蛊物缩在暗处,丝毫不敢动弹。

丘池举起火把,找到洞窟中东倒西歪的烛台,将其一一点上。

段衍紧紧跟在韩渡身后,感叹道:“阴邪之气这么重,抓个活人进来恐怕要接二连三做噩梦,很适合我们魇族守株待兔。”

瞥见韩渡看他,魇妖话音一转:“当然,我这样受过教化的妖怪,完全有能力凭修行变得强大!”

温越轻笑,转头道:“师弟,将来若无事,收个徒弟玩吧。”

沈庭燎正在打量禁地环境,分神回问:“你怎么不收?”

温越:“养你就足够烦心了,哪还想要第二个。”

“……”

洞窟深处有遗留的法阵痕迹,被恶蛟破坏后勉强运转,只是满地狼藉,一些书籍器皿全部打翻在地,混成一团。

有毒虫从那些器皿中钻出,四处爬行,一旦彼此相遇,那炼蛊时自带的习性便促成一场恶斗,各自咬得头破血流,毒液四溅。

这种混战在风衔烛到来后迅速平息。

不知是否因光线偏暗,他那张脸愈添邪魅之色,但属于人的灵动悉数被这副阴器躯壳收束在内,看起来格外矛盾。

风衔烛找到一处凸起的石台,看轮廓像个座椅,他在上面摸索片刻,找到一块被啃噬得乱七八糟的皮毛:“是那只白狼,这么多蛊虫出巢,基本尸骨无存。”

丘池接过血迹斑斑的皮毛摸了摸:“好吧,我跟妖族去说。”

风衔烛在石台上坐下,看向沈庭燎:“你要找的秘密的确与巫族有关,禁地土壤邪气重,向来是我族炼制阴毒蛊物的地方,后来某一任族长嫌杀性太重,才将那些毒蛊一并封在这里。”

他指指地上一些泛黄书卷:“有些禁术也在其中,我怀疑……阿采在巫族潜伏,就是从中找到某种秘法,然后培育出了什么毒物。”

沈庭燎:“你心中,可有猜测?”

“那枚种子是初始形态,”风衔烛思忖片刻,道,“依你所说,丹朱死后枯骨生花,香气逼人,应当是那种子发芽后的效果。”

沈庭燎低头思忖,种子、骨中花、月烬……这之间,会有何种关系?

风衔烛:“我会在禁地查找线索。巫族大门为各位敞开,包括那位予我恩惠的岑述。”

沈庭燎对上他视线,道:“我已上书朝廷,为南疆调集人力物力,帮助休养生息。另外,沈某以御前监察使名义立誓,只要我在位一日,便不会让大宁官兵侵扰巫人家园。”

他向风衔烛伸出手:“唯望两族消解仇怨,南疆大地,再无刀兵。”

“你果然是大宁天子的近臣,比那些驻军更会笼络人心。”风衔烛握住他的手,“经此劫难,我族残余不过数百人,只想过点不被打扰的日子。”

沈庭燎微微蹙眉:“族长,你掌心阴寒,心脉不顺,身体有无大碍?”

“没事。”风衔烛松手,取下别在腰间的虫笛,呜咽笛声自洞窟飞出,萦绕在巫族地界。

不一会儿就有密集脚步声赶来,巫人对禁地分外敬畏,无论是世隐还是明光的人,俱一脸肃然地进入,看见洞窟内惨状纷纷露出悲切神色。

一族老打扮的老者站出来:“族长叫我们来,是为了宣告什么要紧事?”

风衔烛望着零落族人,换了巫语,道:“族中遭逢劫难,身为族长,没能察觉灾祸,保护族人,是无法原谅的罪过。从今天起,我将永留禁地,不见天日。族中大小事务,由大祭司决断,下一任族长,也由大祭司挑选培养。”

众人面面相觑,云苍羽脸色铁青。

族老小心翼翼道:“这,我族向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现在有了。”风衔烛道,“我不希望界河水,再有浑浊的那一天。”

族老心底一惊:“是。”

他领着族人退下,临走前从怀中摸出一物,恭敬地放在风衔烛手边:“从污泥里找到的,想必是贵重之物。”

窸窣脚步声远去,风衔烛手指一动,勾起那串光彩绚烂的明光贝。

贝壳上污泥被洗干净了,一枚枚圆润可爱,像遥不可及的美梦。

云苍羽似有所悟,他无意识地近前半步:“给我的,对吗?”

“本来准备送给你,后来丹朱出事,你对我说很重的话。”风衔烛道。

云苍羽嘴唇颤抖,良久道:“丹朱喜欢你。”

“是吗?”风衔烛努力对他笑了笑,眼神是心灰意冷的苍凉,“那就当,从来没有过。”

云苍羽未及反应,就见他摸了摸项链,然后用力一拽,莹润贝壳随丝线断裂四下飞散,被毒虫扑上去碾碎吞噬。

“风衔烛!”云苍羽怒气充斥眼眸,“你敢——”

话音戛然而止,一股阴冷气息拔地而起,满地蛊虫如沸,失控般他们扑来,坐在毒蛊中央的风衔烛瞳孔竖起,俊美面庞现出深而繁复的咒文,模样极其可怖。

温越手心剑气盘旋:“阴器不稳,你们先出去。”

但云苍羽没给他出剑的机会,明光咒语响彻洞窟,一道柔和而又强势的气劲袭来,将几人送出禁地,紧接着结界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还未走远的巫族人惊恐回头,听到禁地内一片混乱之声。

沈庭燎转头用巫语对族老道:“大祭司打得过族长?”

族老认得这个帮他们脱逃的年轻人:“打不过,但我族祭司与族长气运相连,个中也有些相生相克的牵绊。”

见他并不非常担忧,沈庭燎便不再动作。

又等了一盏茶功夫,云苍羽从禁地出来,一身伤痕,形容疲惫:“人被关起来了,往后禁地,除我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出。”

温越:“巫罗给了他能支撑毒蛊的躯壳,但毕竟肉身凡躯,这种变故,将来可能时不时会发生。”

“我撑得住。”云苍羽挺直了脊背,“不必担心。”

沈庭燎:“方才未来得及问,关于阿采的身份,还有别的线索吗?”

云苍羽:“既然是奸细,就会藏得很好。她是假装落水失忆,被前任族长带回来的,从前的事一概不知。其实,风衔烛很少见到阿采,作为未来族长,不能对中原人过分依恋和信任。”

温越:“竟然如此防备,你们前任族长真是多情又自私。”

云苍羽沉默片刻,道:“我们的确对阿采一无所知。不过,风衔烛以前给我吹过一支曲子,在很小的时候,阿采用这支曲哄过他睡觉。”

他在一株绿藤上摘下翠色叶片,放在唇间吹奏,叶笛悠扬,里面有回不去的故乡。

巫族周边的结界在大祭司咒力下逐渐修复,至少从外看,维持着一派葱茏绿意。

一行人与云苍羽告别,白马营近卫等在外围接应。

温越唇角微扬:“我与师弟要追查下去,怎么,不跟我们同行?”

韩渡抛着空空如也的酒竹筒:“不了,看别人师兄弟在一起,我会嫉妒的。”

段衍蹭在他后面,像个小尾巴:“师尊,我给你打酒喝。”

韩渡脸色一变:“我不当你师尊,你也别跟着我!”

那边沈庭燎牵了白马,白马低头蹭了蹭他脖颈。

温越:“好吧,也许你有自己的想法。在分道扬镳之前,能告诉我关于黄鹤云,你发现了什么吗?”

“他在洞庭出事前一晚,去了我师祖房中——伪装成我师尊的样子。”韩渡抛下那句话,忽地一个纵身,鹰隼般消失在秋天的丛林。

段衍哭丧着脸追过去:“哎呀,又来这招,等等我呀!”

一片枯叶旋转着飘落,温越转身进了马车,从车窗中冲沈庭燎一笑:“多事之秋。接下来去哪?”

沈庭燎甩开缰绳,白马长嘶,四蹄踏过南疆枯瘦的山水。

“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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