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山魈

作为北下云梦,东去江南的咽喉要道,襄城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因此拥有十分强悍的军备力量,也拥有附近最大一座匠人署。

匠人署是经朝廷特批,受朝廷监察的民间武器铸造商。这一天,襄城匠人署掌事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客人要点什么?”掌事一面笑脸相迎,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来客。

清俊姿容,风骨天成,不是官场中人。

匠人署性质特殊,不是官场中人,那就是江湖中人。

道门往往有其他门路获得兵器,来匠人署的,通常是寻常武夫或游侠,而且数量甚少。

都不像。

“凌霄花露,有吗?”

“有的,”掌事点头,“客人要多少?”

“十石。”

“十石?”掌事大惊,“客人是用来铸造何物啊?”

铸造兵器时,添几滴凌霄花露,可去除杂质,使成品更为精纯,但凌霄花露价格不低,一下子要这么多,难不成,是铸私兵?

温越看穿他心思:“你这掌事,管得挺宽,我不弄私兵,只铸一把剑。”

铸剑?

掌事狐疑,什么暴殄天物的剑,用得了那么多花露?

温越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冲他晃了晃:“认得?”

那是枚精巧木雕,乍一看是骰子模样,以海水江崖雕饰周身,下坠华光内敛、色如苍空的一颗深海珠,用冰丝捻成线串起。

掌事眼看着木雕解体、拼合,变作一块木牌,木牌中央有阴刻字——越。

“原来是大公子。”掌事惊讶之余松了一口气,笑容也变得真心实意,“凌霄花露采摘条件严苛,价格也颇为高昂,可不是小数目。”

温越:“照常走账,不用知会温重。”

掌事点头:“大公子还要别的吗?”

温越看他一眼:“风无疾、白老枝、荒息泪,有吗?”

“……莫说有没有,听都没听过,”掌事为难道,“匠人署兵器说到底是给凡人打造的,这些稀奇材料根本用不上。”

“没听过就对了,那是我编的。”温越挑唇一笑,心情甚好,“要不是凌霄花露别处难一次凑齐,我也不会来这儿找。”

掌事:“啊?这……”

温越解释完了还要伤口撒盐:“重儿挑手下的口味还是那么专一,就喜欢老实人。”

掌事一脸菜色。

温越很快与他道别:“我来这里的事,不用告知任何人。”

掌事连声应下,打小报告的念头彻底熄灭。

没过几天,远在北地的陈一白就收到一封书信。

“冷烛烟、丁香雪、点苍苔……”陈一白气急败坏地把信摔在桌上,“有没有搞错,西园蝶宿也让我去挖,半条小命要没有咧!”

旁边拨算盘的人头也不抬:“这不是为他自己要的。”

陈一白立时反应过来,回头抓起信揣在怀里,哼道:“的确,那张脸当得起‘祸水’二字。”

此时,“祸水”正从襄城军营回来,被塞了一大摞文书。

丘池满脸怨念地化作蓝色小鸟,窝在他臂弯间梳理羽毛,叽叽咕咕道:“那群大狼真粗鲁,得知是巫族伤了自己同类,怒气冲冲就要去干仗,我好不容易给摁住,被挠了好多下,后来听说小白狼被温步尘收养,他们居然同意了,早知如此,我还受那份罪?”

沈庭燎翻过一页纸:“岑老情况如何?”

“被家人接走休养,他说‘月烬’会尽快钻研出结果,姬小楼也回欢喜阁查找密宗门籍册,兴许能有所发现。”

“此事的确需欢喜阁多费心。岑老那边,让他顾惜身体,告诉左谦安排一份厚礼送去。”

“哦,说到左谦,他递来一个好消息。”丘池鸟喙啄了啄某个厚厚案卷,“大理寺审理江南案卷,揪出京城中还有几个跟俞伯廉沆瀣一气的,很快就要昭告天下,秋后问斩。”

沈庭燎翻开卷宗,一目十行扫过去:“俞伯廉数了那么久日子,终于等到死期,可喜可贺。”

丘池嘿嘿笑道:“大理寺是铁判官地盘,他哪里有好过,听说人都瘦了好几圈。”

“啊对了,”他拿翅膀尖指了指,“那边盒子,是千机城寄过来的。”

沈庭燎:“给师兄的?”

丘池:“给大人你的。”

沈庭燎心中纳罕,取过木盒打开,里面居然是只小猪。

一只活灵活现的,机关猪。

沈庭燎举着这只猪与它对视半晌,发现猪鼻孔处可以注入修为,他灌了点清气进去,小猪四蹄一蹬,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借这喷嚏之力从屁股后面发射出了一枚银光闪闪的短箭。

丘池嘎嘎笑破了音,淡定如沈庭燎也在第一时间把猪甩了出去,小猪有些委屈地在桌子上爬了爬,然后找到那枚短箭,叼在嘴里走到他面前,扬起圆滚滚的大头,满眼希冀地望着他。

沈庭燎在这种目光注视下败下阵来,将短箭捏起,打开猪背上的机关,重新放入内部箭匣。

“你得感谢这个发射口是在后面的,丘池,”他满怀杀意地按着猪头,“否则你我二人捅个对穿,现下就可到烤架上了。”

御前监察使怀着“千机城主要暗害我”的怨气,等到了始作俑者的兄长出现。

温越面色古怪:“是我小时候做的。”

沈庭燎:“……”

“机关术毫无天赋,只会做猪,后来被师尊捡走,所有人都很高兴。”温越拍拍猪头,“我的第一个机关作品。”

沈庭燎真是不知说什么好:“温重把它送给我,到底怎么想的?”

“重儿心思细,又相对单纯,”温越将机关猪收进木盒,“也许听说你我不合,希望借此物令我们关系更融洽些。”

沈庭燎:“我们很融洽,韩渡都快嫉妒死了。”

温越笑,拿过烛台:“行,那你听话,现在睡觉。”

白露过后一场雨,夜半时分秋虫鸣。

有凉意透过驿馆窗户,在床帏边游走。

似乎是窗没关好,风吹了进来。

温越睁开眼,不为那丝丝凉意,只为枕边不稳的呼吸。

沈庭燎陷在梦中。中衣袖口露出一截手腕,腕间困灵锁淡金色光芒闪烁,一枚赤金葫芦挂在上面,金红色焰火如丝帛,顺着手臂经脉攀援而上,又被自内府涌出的清气阻拦,两相缠斗,搅得人不能安寝。

这种情形已持续数日。

温越抬手画出清心符,正要印在那手臂上,却听沈庭燎叫了声“师兄”。

声音极低,是句呓语。

温越动作一顿,符印散去,他忽然好奇师弟会做怎样的梦。

沈庭燎梦见了数年前的旧事。

日光炽盛,明晃晃照在屋檐,琉璃瓦折射出一片浮华色彩。

身穿便服劲装的少年监察使头戴斗笠,坐在巷子角落装满干草的大车上,大车兴许是附近某户人家的,干草放久了,扎得没那么紧实,三三两两散出来,零落地被微风吹到地上。

午后时分,永宁坊一片寂静,间或有小猫踩上琉璃瓦,轻捷地走动,他耳朵里传来肉垫与瓦片接触时的细微声响。

就在一个月前,京中不断发生妖物伤人事件。监察司排查所有在案的妖族名册,发现是未经官府核准在望都居住的妖。适逢沈庭燎回京,听闻湛国公家人被妖物咬伤手臂,便在永宁坊中蹲守。

燥热的空气令他心绪不宁,精神上一根弦紧紧绷着,五感放大到极致,整座永宁坊都尽在掌控。

沈庭燎眯起眼,额际汗水滚落。

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不及细想,数道黑影忽地从墙根蹿了过去。

沈庭燎反应极快,足尖一点,从大车上跃起,一道剑气顺势出手,“吱”地一声悲鸣,墙根飞快溅上一抹血痕。

一大三小,是山魈。

极有可能是从北邙山溜进帝都的。

三只幼崽被剑道威压所摄,瑟瑟发抖地贴在墙根,不敢动弹,其中一只脚踝处汩汩流着血,正是剑气伤口。

山魈性凶暴,却不好人肉,在望都伤人,要么饿极,要么被邪秽侵染。

那只大山魈站了起来,面皮青绿,通体黑色长毛,身量比他还高出一头。

邪气扑面而来,沈庭燎侧身躲过攻击,跃上墙头。

墙内是湛国公府后花园,海棠花苞将将冒尖。

长剑出鞘,剑柄处缠丝海棠芳华盛极,缭绕剑气指向山魈命门,一剑刺出,山魈发出凄厉吼叫,不仅未曾却步,反而顺着刺入心口的长剑欺身而上,利爪直取他脖颈。

沈庭燎蹙眉,手腕一抖,剑身嗡鸣,山魈心脉悉数震断,利爪不甘地停在他脖颈前半寸,然后软塌塌地垂落下去。

心头那股燥郁之气稍稍消散,但仍挥之不去。

长剑抽出,血珠滑落,山魈扑倒在地,发出沉闷巨响。沈庭燎转身,向墙角处三只幼崽走去,不耐烦地挥出一剑。

铛!

一口厚重雁翎刀横插进来,将长剑格开,不远处京畿督卫军统领赵思明疾步而至,一贯明朗的神色带了凝重。

“小沈大人,剑道愈往上愈艰险,怎能生出偏执心?”

梦境中少年监察使侧首看去,薄唇扬起淡淡笑意:“赵将军,这样热的天,还穿重甲?”

“师弟。”

一声惊魂。

沈庭燎骤然睁眼,一线幽微月光自纱窗缝隙投落床帏,温越长发披散,支着一半身子静静看他,眼神是月下极深的潭水。

“听见你在梦里叫我。长大了还会做噩梦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我在虫族监狱写小说

我寄长风

狩心游戏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剑似桃花
连载中东皇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