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村村民聚集在村口,正欲去三笠村讨公道。男人们手持棍棒、锄头、斧子、铁锹,气势汹汹;女人们则举着锅铲、火钳、扁担,骂骂咧咧。
“村长,他们欺人太甚,我们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以后可就一滴水都抢不到了!”
“是啊是啊!地里的稻谷,眼看着就要收了,现在要是少了水,咱们这一年,可就白忙活了。”
“三笠村仗着自己在上头,一直想独吞河水,不给咱们留活路,今天,必须去讨个说法!”
“......”
白发苍苍的老者无奈叹气,眉头深锁,跺了跺拐杖,抬手,翕动嘴唇:“大家听我说......”
众人连忙噤声,目光灼灼地盯着村长。
“老朽知道,大伙儿都急着引水灌溉,这次,确实是三笠村,有错在先,老朽非常理解各位的心情......”
“只是上次,我们与三笠村大打出手,伤亡惨重,张家老大,至今卧床不起,腿怕是废了......一想到这儿,老朽我就心痛难忍,那么年轻啊!”
“老夫何尝不想找三笠村理论,可万一,再起冲突,又害得谁家男儿受伤、残废,老朽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各位放心,此事,我已上报官府,还请各位稍安勿躁。”
人群中,忽传来妇女的抽泣,缥缈如烟,绵绵不绝,似死神的警告。
“......难道咱们就这样认怂?这样的话,张家老大的腿不是白断了?我们要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不知谁大喊了一句,悲伤的气氛霎时被仇恨冲淡,一时间群情激愤。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官府只知道收税抓人,什么时候管过我们的死活!没有河水,没有收成,大伙儿拿什么交税,交不上税,可是要坐牢的啊!大伙儿还犹豫什么,跟我去三笠村,讨说法!”
“讨说法!讨说法!”众人挥舞着凶器,黑压压地朝三笠村涌去。
“这是怎么了?”花无颜和长留走到村口,看见喊打喊杀的众人,一头雾水。
章松忙说明缘由,劝他们不要掺和。
花无颜望着村民,眸光微动,“我也是荷塘村的村民,怎可坐视不理?”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上次,若不是我在场,张家老大,恐怕命都没了,可终究是没保住腿......”章松扶了扶医箱,皱眉劝道:“太危险了,阿颜,你千万不能去!”
“既然如此,我更要去了,这些年我跟着你,也学了点医术,若是有人受伤,我刚好可以搭把手。”
“花无颜,你又想逞能?”长留在她脑门上重重一弹,拽着她的袖子就走,态度强硬,“跟我回家!”
“等等!你们听我说!”花无颜刹住步子,认真地看向二人。
“当初,娘亲怕爹爹出事,不让他参与咱们村与三笠村的恩怨,大伙儿嘴上不说,却一直耿耿于怀,背地里常说,花家胆小怕事!这次,我不想逃,既然每家都要出人,那便由我,代替爹爹去。”
章松长叹一声,“阿颜,伯父都去世好多年了,你又何必介怀?如今你家,人丁单薄,大伙儿不需要你出头。”
“他们不说,不代表我可以不做。”
长留见她铁了心要去,拦都拦不住,只得妥协道:“服了你了,那我也去,若是真打起来,你就找地儿躲起来。”
“不行,你不能去,你不是荷塘村的人,而且无愧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你赶紧回去守着他。”
顾临川如今虎视眈眈,留小家伙一个人在家,确实不安全。长留斟酌片刻,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花无颜和章松跟在众人身后,一步一步朝三笠村逼近。
“咱们村与三笠村因盐桥河,积怨已久,不过,阿颜你别怕,一会儿若是打起来,我保护你。”章松挠了挠后脑勺,羞涩一笑。
花无颜拍拍他的肩,微抿唇角,“那小女子就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你咯。”
章松点了一下头,傻傻的,却又是极为郑重的。
溯流而上,没多久便进入了三笠村的地界。三笠村地势偏高,以种茶制茶为生,梯田层层叠叠,茶香袅袅。
“大伙看,他们果然用了水车!”有人指着田间大喊。
“太过分了!难怪咱们村的水,越来越少!”
证据确凿,荷塘村的村民挺直腰杆,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三笠村不甘示弱,匆匆集结村民,与不速之客,分庭抗礼。
两个村有头有脸的人物站出来,说明来意,为自己的村子争取利益。
双方各执一词,不遑多时,便吵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恨不能用唾沫星子,淹死对方,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只听一句:“打人了!”
战火一触即发。
章松见场面失控,忙拽着花无颜,往后躲,护在她身前。双方陷入混战,不断有人倒下,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可谁也不肯认输。
茶香渐渐被血腥味吞噬。
“别打了,别打了!”花无颜试图唤醒众人的理智,可村民们杀红了眼,哪肯听她说话。
花无颜不知被谁一推,摔倒在地,还来不及反应,一只大脚跺在指尖,“啊!”
“阿颜!”章松推开人群,挤到花无颜身前,死死抱住她,护着她往外挪。
“去死吧!”一贼眉鼠眼的男人忽冲了出来,举着斧头,朝花无颜砸来。
花无颜如坠冰窟,刹那间,血液凝滞,动弹不停,只得眼睁睁看着斧头落下,突然,面前闪过一道黑影,将她重重一推。
“松哥儿!”
章松冲她淡淡一笑,扑通一声,倒在血泊之中。鲜红从后脑勺淌到眼睛,鼻子,嘴巴,下颌,浸湿身下的土壤......
“松哥儿!”花无颜爬到他身旁,抱起他的头,满目惊恐。
血水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衫。
“阿颜......”眼前模糊一片,章松只得凭借衣衫和身形勉强认出花无颜,握住她的手,“你的......咳......你的手疼不疼?”
花无颜按住他的伤口,可鲜血还是如泉水一般汩汩地往外流,一直流,蔓延过四肢百骸,黏腻可憎。
“不疼,一点都不疼,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耳鸣嗡嗡,章松已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觉手背潮湿一片,便知她在哭。
他的阿颜,哭也总是静悄悄的,不愿让别人知晓,只有他知道。
“别哭......”
章松费力地抬起手,想替他心爱的姑娘擦拭眼泪,可已看不清阿颜的眉眼,“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咳......我......没有食言......”
“松哥儿,你别说话,你别睡,你别睡......”
任她如何呼喊,那双映着她身影的眸子还是永久地阖上了,再也不曾睁开,唇边依旧噙着笑意,连血水都冲不走的笑意。
“死人了!死人了!”
也许是章松的死状太过骇人,也许是双方都意识到再这样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总之,流血终止了暴乱。
“无颜,快走!”李婶劝道。
花无颜恍若未闻,泪如枯叶簌簌地落,浸染土地,荒凉了整个秋天。
“来人,来人啊,赶紧帮忙,把松哥儿的尸体,抬回去!”李婶哭着掰开花无颜的手,“颜丫头乖,放手,松哥儿......已经去了。”
花无颜呆呆地望着李婶,眼眶红红的,周身仿佛生出个透明的罩子,将她与外界隔离,李婶的嘴唇在翕动,可却听不见说了什么。
天旋地转,晃得她头昏,喉头隐隐发甜,来不及多想,一口血喷涌而出。
“颜丫头!”
四周又黑又冷,恍若蛛网织成的牢笼,密不透风,不见天日。
耳边有个萦绕不去的声音,阴森可怖,饱含怨念,“我诅咒你,凡爱你之人,皆因你而死,凡你爱之人,皆憎你厌你......”
“为什么?”花无颜冲着那道声音呐喊,“为什么这样对我?”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与外界隔离,无形的墙壁将她囚禁,无法穿越。虚无缥缈的回音如海浪般,一次次席卷而来,将她吞没。
“为什么!”花无颜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衣裳整洁如新,无一丝血迹。
如果不是手指上的乌青隐隐作痛,她甚至以为,刚刚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场噩梦。
“你醒了?手还疼不疼,好在没有伤到骨头,不然——”
“松哥儿怎么样了?”花无颜揪住长留的衣衫,眸中闪烁着仅存的一点希冀。
长留闭了闭眼,放下手中的汤药,缓缓摇头。
“不......不会的......”最后一束光熄灭,花无颜双手撑在两侧,苍白一笑,如被雨打落枝头的海棠,倔强而凄美。
“不会的......你骗我......”
“他被送回来的时候,就......就已经没气了......”
手无声地垂落。
“事情办得怎么样?”花昌开掂了掂手中的银子。
“......人死了,但......”男人咬牙,觑了一眼花昌开的脸色,吞吞吐吐道:“......但死的不是花无颜。”
“什么!”花昌开攥紧银子,瞪大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
“我的斧子,眼看要把花无颜砸死了,谁知半道......半道冒出个男人,帮她挡了一下,大人,这也怪不得我啊!”
“任老六!你——”花昌开气得胡须直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任老六悻悻闭嘴,眼巴巴盯着花昌开手心的银子,“大人,事我也算帮您办了,您看......”
“花无颜还活得好好的!这银子,你配吗?”
“你这什么意思?”任老六猛地沉下脸。
花昌开捋了捋山羊胡,威逼利诱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弄死花无颜,这一百两就是你的,如若不然,你这杀人的罪名,我可担不住。”
任老六自知被摆了一道,登时怒火中烧,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时与花昌开闹掰对他而言,坏处大于好处,何况一百两银子,足够他下半辈子吃喝不愁,如此一想,便也忍了。
“你等着瞧好了,还没有我任老六——弄不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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