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花无颜!花无颜!给我滚出来!”门外咆哮声乍起,长留推门一看——

竟是章母。

两鬓斑白,眼睛红肿,眼下尽是乌青,一层干巴巴的皮挂在脸上,宛若行尸走肉,唯有眼底弥漫的怒气,证明她还活着。

“伯母,您怎么来了?”

“花无颜呢?这个祸害、灾星!”章母咬牙切齿,声音渐渐哽咽,“松儿若不是为了救她,怎会......怎会......”。

“他娘,回去吧。”章父拉了拉发妻的衣袖,满面风霜。

“凭什么!凭什么我儿白白送命,这个灾星倒是活得好好的!花无颜!你给我出来,滚出来!”章母咆哮,哭声震天,不管不顾,拼命往院里闯。

“我在这......”

花无颜不知何时立在了屋檐下,天色阴沉,寒风瑟瑟,她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衣。

苍白孱弱的声音散入秋风,转瞬间失了温度,如树梢落叶,命悬一线,不小心,就会堕入万丈深渊。

“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你爹你娘不够,还要来祸害我的松儿,你怎么还有脸活着?我打死你,打死你,让你给松儿陪葬!”章母抄起一旁的扫帚,直直朝花无颜抡去。

花无颜杵在原地,不躲不避,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无知无觉。

“够了!”

眼看扫帚就要落下,长留一把攥住章母的手腕,挡在花无颜身前,喝道:“章松的死谁也料不到,你们不去追查真正的凶手,何苦在这里,为难一个弱女子?”

“让她打......这是我欠他们的......”花无颜掀起眼皮,静静地看向二老。

气若游丝。

长留回头,缓缓松开手,神色缓和几分,“章松的死不是你的错,两个村子世世代代累积的仇恨,才是杀死他的罪魁祸首!”

“他说得在理......他娘,走吧,再怎么闹,松儿也回不来了,回家吧,松儿还在家等我们呢。”章父劝道。

章母倏地一下,红了眼眶,丢掉扫把,倚着老伴,放声大哭,“老天爷啊!我家松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他?”

花无颜上前,神色哀戚,朝二老深深鞠了一躬,“......伯父伯母,对不起......”

“都是你,你这个祸害!还我儿命来,还我儿命来......”章母恨意难消,抬手,一巴掌甩在花无颜苍白的小脸上,边哭边骂。

“你!”

长留气得就要动手,花无颜忙拉住他,“让她打吧,是我欠他们的。”

毕竟是因为她,害得松哥儿丢了性命,害得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也许他们是对的......

她是灾星,凡是向她靠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你这又是何必,为让他们消气,脸都不要了?”

长留用木杮挖出一小勺晶莹剔透的膏体,涂在花无颜左脸,嘴里念叨:“手上的伤还没好,脸上又挂了彩......这下更嫁不出去了。”

花无颜盯着那罐烫伤膏,愣愣出神,“......这还是松哥送我的......”

“我知你难过,但日子还得继续不是?何况杀死章松的凶手,还逍遥法外,你就忍心,他死得不明不白?”

“......你说得对。”花无颜缓缓抬起头,攥紧被褥。

她绝不能放过害死松哥儿的凶手!

-

七日后,章松出殡,丧乐响彻天际,村里人聚在一起为他送行。

唐俊良也来了。

他身着素服,接过章父手中的香箸,鞠躬,起身,上前,将香插入神龛,安慰章父:“请节哀。”

章父冲他轻轻点了下头,俯身道:“多谢夫子来送松儿。”随后扭头,看向灵堂里躺着的那口薄棺。

老人脸色蜡黄,神情肃穆,牙关始终咬得紧紧的,不肯流出半分悲伤。

唐俊良抬手,虚扶章父起身,“当初,若不是您替我解毒,在下恐已死于非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若有困难,尽可差人来唐府找我。”

章父拧眉,“老儿曾经救过夫子?”

“也难怪您不记得,彼时我才七岁,被毒蛇咬伤,信赖令郎发现及时,将我背回家救治......”唐俊良抿了抿唇,垂下眼睫,“没想到......”

“松哥儿是老婆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没成想......唉......好人不长命啊!”李婶拍着大腿,唏嘘不已。

“是啊,咱们村谁家没受过他的恩惠?上回,我上山砍柴,扭伤了胳膊,多亏了松哥儿。”王木匠感慨。

村长扶着棺木,连连摇头,叹气,“我就不该让他去......不该让他去......”

屋内之人在为逝者惋惜难过,屋外之人却看热闹不嫌事大,聚在一处嗑瓜子,闲话家常,仿佛死亡再寻常不过,连伤心都嫌多余。

“要我说啊,都怪那个花无颜,松哥儿要不是为了救她,能白白送命?之前算命的不也说,她是天煞孤星,和她扯上关系,准没好事!你看她爹,她娘,都被克死了,下一个,估计就该轮到她弟弟喽!”

“是啊,你说,这次大旱是不是也和她有关?”

“上次她家走水,屋子都烧没了,人家却一点事没有,你说奇不奇怪?这灾星啊,就是命硬!”

“你倒是提醒我了,她家走水那天晚上,我起夜,竟然看见一团乌云,围在她家房顶上,那雨就对着屋顶下,像是专门来救她似的。”

“这么神奇......难道花无颜是河神选中的新娘?不然雨能掐着时辰来救她?”

“那......把她献给河神,河神一高兴,是不是就会降雨给我们?”

“......”

榕树遮天蔽日,枯叶渗进泥土,腐烂发臭。农具三三两两,七倒八歪,堆在土墙一角,不少已生锈结网。

“他们当真信了?”任老六坐直了背问。

“是。”

回话的男人年纪不大,约莫还是个少年,鼻梁左翼长了颗黄豆大小的痦子。

任老六轻哼一声,躺回摇椅,叼着旱烟,曲眼,冷冷瞥了眼来人,“干得不错!再给你延半月儿,半月之后,再不还钱,就别怪老子上你家去讨了。”

“是是是,多谢六哥,我一定马上凑钱。”

粗布男人点头哈腰,瞄了眼任老六,小心翼翼地问:“......那花无颜什么时候得罪了六哥?咱们要这么整她?”

任老六抖着二郎腿,朝男人招了招手,男人立即唯唯诺诺地凑了上去。

任老六咧嘴,斜斜一笑,抬手,冲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慢悠悠,将烟圈喷在男人脸上,阴恻恻道:“老子做事,要跟你交代?”

男人呛得眼皮发酸,双腿一软,直愣愣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六哥别生气,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滚!”

男人手忙脚乱地起身,正准备逃,又听见身后的任老六问:“巫婆那边打点好了吗?”

男人颤颤巍巍转过身,点头,哆哆嗦嗦答道:“六......六哥......六哥放心,巫婆收了钱,会按您教的说。”

任老六摆摆手,不甚耐烦,“滚。”

-

大清早,村民们堵在花家门口,个个凶神恶煞,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大家这是干什么?”花无颜问。

村长杵着拐杖,瞥了眼巫婆,不忍道:“你来说吧。”

巫婆满脸涂得五颜六色,扶着神杖,掐着指尖,神秘莫测道:“老婆子夜观星象,有一灾星降落在咱们村,算着时辰,恰是卯年卯月卯日。”

“那不是——无颜的生辰?”李婶蹙眉道。

众人一听,顿时义愤填膺,振臂高呼,“杀了灾星,还我安宁!杀了灾星,还我安宁!”

花无颜淡淡地扫视众人,悲凉自眼底升起,宛若置身于枯井之中,周身被寒冬腊月的雪浸透,从肌肤冻到肺腑。

巫婆转身,抬手,暂时按下众人熊熊燃烧的怒火。

“她是河神的新娘,不能杀,只有将她献给河神大人,才能天降甘霖,护佑我族。”

李婶咬了咬唇,磋磨着掌心,心有不忍道:“神婆,会不会弄错了呀?颜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会是河神的新娘呢?”

王木匠冲出去,拦在花无颜身前,跟着附和:“你们都忘了,是谁收了你们卖不出去的花,是谁给了你们生计,你们这样,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人群中有人默默低下了头。

“若不是她,河神怎会不给我们降雨?我们又何必,担心地里的花卖不出去?说到底这一切都怪她,若不是她这个灾星,我们也不必为了抢水,和三笠村干架,害得大家无辜丧命,大伙说,是不是?”

“是啊!我们遭罪还不都是因为她,她做这些,都是为了赎罪,都是应该的。”

“没错,只有把她献给河神,村子才能获得安宁!”

“对啊!”

“......”

花无颜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一点一点被众人的口水淹没。这次,连王木匠也哑口无言。

“来人。”巫婆见时机成熟,跺了跺手中的神杖,指着花无颜,吩咐众人:“把她抓起来,千万别让她跑了。”

王木匠拦住众人,回头冲无颜喊:“快走啊!”

众人见他冥顽不灵,竟妄图放过灾星,一把将他搡在地上,直冲花无颜而去。

王木匠被掀翻在地,尚不及爬起,众人的鞋底便如疾风般碾过他的身体,他连连抽气,忍不住哀嚎。

“啊!”

“王叔!”花无颜一头扎进人群,正欲扶起王木匠,却被村民扭住胳膊,绑了起来。

“无颜,叫你跑怎么不跑啊!你会死的!”王木匠抱着受伤的腿,绝望地望向花无颜。

“你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

村里出了名的混混,逮住机会发作,恶狠狠地,扇了王木匠一巴掌。

放在平时,他绝不敢如此放肆。但此时,师出有名,有了保护村子这块“免死金牌”,他就算做得再过分,村民们也不会予以计较。

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王木匠被打怕了,垂下头,不敢再言语,众人押着花无颜来到河边。

一架简易的竹筏停在河滩,上边缀以红绸,四周插满秋海棠,红得似火,直直烧进少女的心窝。

“既然是做河神的新娘,总要给我换身像样的嫁衣吧?”

“河神不讲究凡人的礼节,等你到了河神的府邸,自会有人前来服侍。眼下乃吉时,切莫误了时辰。”巫婆微微一笑,似乎看穿了花无颜的把戏。

花无颜讥笑:“巫婆见过河神大人?不然又怎知,他是否介意自己的新娘,未曾梳妆打扮?”

巫婆乜她一眼,知她是在拖延时间,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吉时已到,送新娘!”

花无颜蹙眉,目光掠过重重叠叠的人影,穿过明明灭灭灭的缝隙,朝来路望去,神情焦灼。

“且慢!”

马蹄声乍起,惊起一滩鸥鹭。

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花无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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