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留在众人的注视下,翻身下马。
一青年男子跟在他身后,鼻梁左翼长了颗黄豆大小的痦子,让本就平淡无奇的脸,雪上加霜。
“大家别被这个老婆子骗了,她收了任老六的好处,才诬陷花无颜。”长留举起手中的钱袋,轻轻一抖,两块金灿灿的黄金如巨石跌落,重重砸在碎石之间。
众人种了一辈子的地,哪里见过金条,一时间都看直了眼。
“我的金子呀!”
村民尚未回过神,神婆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木杖了,急急扑过去,拾起金子,用袖子抹干净上面的泥土,小心翼翼揣进怀中,长舒一口气,这才恢复如常。
“哪里来的小子,竟敢偷我老婆子的东西,小心我让阎王爷收了你!”
长留掂了掂手中乌漆嘛黑的钱袋,嗤笑:“区区一个凡人,竟敢班门弄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神婆被他的气势唬住,低下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暗道不好。
“她一个神婆,哪来这么多金子?大伙儿难道不好奇嘛?”
村长颤颤巍巍走上前,盯着钱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点头:“的确是神婆的。”继而看向眼神闪躲的神婆,质问:“这怎么回事?你给大家一个说法。”
神婆招摇撞骗多年,慌乱一会儿后,立马镇定下来。
瞎话信手拈来。
“这是我远房侄儿前个月送来的,他在外当了大官,记起还有我这么个姑妈,这才派人来接济我老婆子。”神婆边说边抹眼泪,声泪俱下,甚是可怜。
长留轻蔑一笑,真是能装啊!
“我还有人证。”长留指了指立在一旁的男子,扫视众人,“大家可认识他?”
李婶眼尖,脱口而出:“这不是栓子吗?魏家老幺,你怎么来了?”
栓子抿了抿唇,瞄了眼花无颜,又匆匆垂下脑袋,一声不啃。
“栓子可以作证,隔壁村的任老六,指使他造谣,诬陷花无颜是灾星,并伙同神婆,串通一气,借口将花无颜献给河神,谋取一己私利。”
众人瞠目,一时之间不知到底该相信谁。
村长气得白须发抖,问栓子:“他说的可是真的?你为何要帮着外人,陷害无颜?!”
少年眉眼揪成一团,臊红了脸,支支吾吾,不肯开口。
“我来替他说吧。”花无颜看了眼少年,“栓子曾向胜利钱庄,借了三十两银子,做生意,谁料生意惨淡,入不敷出,他无力偿还高利贷,任老六又逼得紧,无奈之下,只得接受任老六提出的条件。”
栓子头更低了,恨不得将脑袋揉进胸膛里去,再也不出来。
“可这任老六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大费周章来害你?”村长不解地问。
花无颜默了默,“因为一桩见不得人的冤案,有人想杀我灭口,任老六也是受人指使。当初在三笠村,他本想趁乱杀了我,但......松哥替我挡下了致命一击,他这才串通神婆,威胁栓子,陷害我。”
众人哗然,纷纷看向栓子求证,少年不置可否。
真相大白,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急急忙忙将罪责推到栓子和神婆身上,撇清自己。
“无颜啊,你别怪我们,我们也不知道,要怪就怪这个老不死的!”李婶啐了口吐沫,瞪向浑身瘫软的神婆。
花无颜失笑,笑里藏着数不尽的悲凉。
村长:“那神婆怎么办?”
花无颜:“报官,我要请县令大人为我做主。”
众人连声附和。
长留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拉了拉她,低声道:“你疯了?让杀你的人来主持公道?”
花无颜浅浅一笑,眸光分外坚定,“他会秉公断案的。”
长留百思不得其解,一路都在琢磨她话里的意思。直到进了县衙,看见唐俊良带着一脸正气的储鸿才进门,这才恍然大悟。
监察御史在此,他不信顾临胆敢包庇凶手。
长留拱了拱花无颜的肩膀,“你早就想到,用储鸿才来逼顾临川了?”
花无颜轻点了一下头,缓步上前,朝来人行礼,恭敬地唤了声“大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细说清楚,求储鸿才为自己主持公道。
储鸿才听完,剑眉一紧,“竟还有这样的事!姑娘放心,若情况属实,本官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乃本官职责所在,何劳监察大人跑一趟。”
话音未落,顾临川从后堂走来,笑眯眯地看向储鸿才。
储鸿才拍了拍唐俊良的肩,“唐贤侄今日约老夫喝茶,途径县衙,正巧见无颜姑娘在击鼓鸣冤,特来凑个热闹,唐突之处,还望顾大人——莫要见怪。”
顾临川瞥了眼唐俊良,又暗暗打量了番储鸿才,两人身着便服,确不像特意而来。
但天下岂有这般凑巧之事,他的人前脚被抓,后脚花无颜便赶着自投罗网,他心里还纳闷,花无颜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储鸿才怎么看,都像是被人故意引来的,可唐俊良为何会帮花无颜?
“顾大人,不介意老夫观摩吧?”储鸿才乐呵呵问。
话说到这儿份上,顾临川自然无法拒绝,否则更惹人猜忌,他朝师爷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正了正幞头,在“明镜高悬”四个字下坐直,一拍惊堂木,朗声道:“升堂!”
“威武—”
衙役们跺着手中的木棍,含着嗓子,整齐划一,气氛一下子变得庄严肃穆,让人不自觉正襟危坐。
“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屈,速速说来。”顾临川循着惯例发问。
花无颜跪在堂下,将花昌开买凶杀人,指使任老六陷害自己的事实,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顾临川眉心微蹙,“可有证据?”
“秉大人,人证物证俱在。”花无颜看向长留,长留将神婆往前一推,神婆一个趔趄,怀中金块滑出,摔在青石地板上,“哐当”一声,分外响亮。
长留又看向栓子,栓子结结巴巴,把任老六如何逼迫他构陷花无颜,并收买神婆一事抖落。
储鸿才听完,神色如常,自顾自喝着茶,似乎并不在意审理过程。
可顾临川身居官场多年,察言观色十分在行,越是看似不经意的举动,越能透露出一个人真实的想法。
储鸿才虽喝着茶,眼睛也不落在堂上,但他的神情一直绷着,是人专注思考时惯用的神色。
“神婆,栓子所言,是否属实?”
神婆已经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对他的问话恍若未闻,披头散发,卧在地上,紧紧攥着那两块金条,疯疯癫癫,痴痴傻傻。
也不知是真疯还是装疯。
顾临川问不出个所以然,头疼地朝衙役招手:“来人,带任老六。”
任老六很快被带了上来,他似乎早有准备,大摇大摆,吊儿郎当,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一点不把公堂放在眼里。
“任老六,你是否指使栓子,构陷花无颜?还买通神婆,意欲谋财害命?”
“大人,冤枉啊!小人不过就是个讨债的,哪里有那个本事?”任老六呼天抢地,跪在地上,大声喊冤。
顾临川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唇角,“此话在理。”
“大人,肯定是有人故意诬陷小人,还望大人,替小人做主。”任老六朝顾临川磕了个响头,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花无颜身上,惹人联想。
顾临川装模作样地问:“花无颜,对此你作何解释?”
花无颜抿了抿唇,挺直腰板,不卑不亢道:“任老六确实没有这个本事,但他身后之人,绰绰有余。”
“哦?”
“民女所说之人,便是民女的大伯——花昌开。”
“都是一家人,他为何如此对你?”一直尚未开口的储鸿才忍不住发问。
花无颜抬眸,望向端坐在堂上的顾临川,目光似箭,寒光凛冽,“因为......他害死了家父,怕小女查明真相,故来杀人灭口。”
“家父五年前,与花昌开一同上山祈福,却被他推下悬崖,死于非命,民女几日前,偶得真相,特去找他对峙,之后便屡遭意外,个中缘由,还望各位大人明察。”
储鸿才看向顾临川:“可有此事?”
顾临川心底一寒,强装镇定道:“当年这个案子,仵作以意外作结,老夫事务缠身,也未曾多想,没成想另有隐情,确是本官失察。”
一句话就将冤案的主责推到了仵作身上,自己就担了个失察的不痛不痒的罪名。
储鸿才怎会听不出其中的搪塞之味,倏地沉下脸,“人命关天,怎如此草率!”
顾临川急忙起身,躬身赔罪:“大人所言极是。”随后朝衙役吩咐:“把仵作拉下去,仗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衙役领命而去。
“既然案子另有隐情,顾大人不打算重审吗?”
“大人见谅,并不是下官不愿追查,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县衙人手不足,新案子尚来不及解决,更何况这些陈年旧案。”
“借口!”
储鸿才拍案而起,双颊通红,厉声道:“真相未明,怎可不查?于你而言,这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案子,可于百姓而言,这是他们朝夕相处的亲人,若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你让他们如何心安?”
顾临川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是避不开了。
幸得他早已打点好花昌开,谅他也不敢攀扯自己。等储鸿才走了,他再寻个由头将人放出来便是。
“来人,传花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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