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好一个枇杷

一行人赶着把魏尚文送进了丹凤婆婆的药屋。

“枇杷,伤口你来缝合吧,老婆子眼神不行了,手抖脚抖也只能打打下手了。”

丹凤婆婆拿出银针,几个穴位扎下去止血,看他血呼拉渣的样又忍不住唠叨,“好好一张脸长得多俊哪,偏要弄个破相,是怕别人嫉妒还是咋的,这不是自找苦头吃嘛,让你别去别去,你一个外乡人,全身上下摸不出一个铜板,你拿什么去跟族长谈啊!要不是枇杷下水救你,我看你今日死定了,收拾收拾还累老婆子给你烧纸。”

“婆婆,他去跟族长谈什么?”孟枇杷立马问道,昨儿他说要求娶的胡话可还响在耳边。

“这……”

丹凤婆婆正要回话,却觉躺在小床上的魏尚文一拉她衣角,那被鲜红糊住的眼睛一个劲朝她眨巴,满是窘迫之色。

哟,这还不好意思了。

丹凤婆婆笑了,伸手在他胳膊上轻拍一记,帮他打岔道:“此人流落到这一文钱没有,不就想在秦浦落脚找个活计吗,你瞧他身子,现在这模样能干啥,到了族长那边又放大话,能不被扔进水里吗!”

孟枇杷望望丹凤婆婆,又望望小床上一脸惨状的他,没信这话,可此时也顾不得辨清,赶紧拿备好的羊肠线给他缝合。

一针挑起皮肉,手底下的人全身都绷紧了。

汗珠子不要钱似得冒了一层又一层,他把牙咬得嘎吱响,一道痛吟声都未发出来。

“这孩子硬气倒是真硬气。”丹凤婆婆赞一声。

等弄好,孟枇杷收拾了器具去清洗,丹凤婆婆拿细布给他抹了汗,趁机笑问,“你咋得罪秦子辉,气得他这般失了理智?”

“婆婆,先前我想岔了。”魏尚文喘了口气,忍住似有人拿把小凿子在伤处不停凿击的痛楚,“我觉得这事儿不大,弄份好处通个往上路子也就可以了,哪知我指点的路子你们秦氏族长竟不相信,真真井底之蛙啊!”

他苦笑一下,接着自嘲,“呵,其实不光他井底之蛙,我也是,一只井底之蛙,望见的就是巴掌大那片天空,以为这片天空就是全部了,可外面的世界何其广大!呵呵,别人根本不信你的!婆婆你说的对!我放大话,那也要对能听懂大话的人来说,这里,底下有底下的规矩,全都不一样。”

说完这些,他有些发傻地定定望着屋顶,不再言语。

丹凤婆婆听得一头雾水,好奇问,“你真放大话了,骗他了?”见他不应,只得拍拍他安慰道,“你自己明白就好,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按你们这边的规矩,要想让她离开秦氏,该用什么条件来换?还有她婆母那边呢?”

丹凤婆婆正要离开,却听得他幽幽问,脚步不由地顿了下来,略一沉思,“要想换枇杷自由身,起码得是一个大好处,比如让秦学周考中进士,呵,这有些难啊,或者让他捐个知县老爷当当,再不济浦湾那边的渔场,不再与上吴村轮换,全归了我们秦氏。要是有这两个好处,想来也差不多了!她婆母那边吗,等学义考中秀才,估计也就好说了,要是明年考不中的话……弄个十几二十亩水田,或百八十两银钱啥的,估计也差不多了,吴丽花此人,口硬心软,求一求还是能放人的。”

“谢谢婆婆指点。”

魏尚文勉力支起,给丹凤婆婆认真行一礼。

孟枇杷清洗干净针具,返身回到魏尚文身边,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望住他说道:“我们谈谈吧。”

他瞥她一眼,把眼皮往下压了压,只盯着身前的那个粗布被子,“谈什么?”

“谈什么,谈你骗我的事。”

她一脸严肃盯住他,压着的嗓音情不自禁升了好几度。

他不抬头,那绑着纱布又肿着红斑的脸上渐渐红成了一片。

“你跟我说,你以前的事都不记得的,既然不记得了,你凭什么去跟族长谈,又谈了什么惹得他大怒要弄死你。刚才婆婆说你是想找活计,说了大话,这骗小孩子呢!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从哪来?又来这儿做什么?”

孟枇杷双手环胸,很凶悍地望住他,似有一言不合就把他丢出去的架势。

魏尚文禁不住看她一眼,一眼,就看住了那双眼儿,那双眼儿很美,灵动清澈,此时却蕴着怒火,就如十里桃林盛放,灿烂如云,灼灼入人心。

“还有这块白玉牌,你骗我说五十两银子,不止吧,来历不明的,还给你!”她从怀里掏出白玉福牌,往他身上一丢,恶狠狠威胁,“要是你惹来的麻烦伤到我家人,哼,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白玉牌被扔到他身上,又顺着被子滑下来,他忙伸手抓住,才没有落到地上摔个粉碎。

他抓着福牌,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说话呀,再不说话,现在就给你扔出去。”

丹凤婆婆伸长耳朵凑过来听,见孟枇杷望过来,忙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灰尘,走出屋门,挥手道,“没啥好瞧的,大伙儿都回吧,回吧。学义,你不是还要上学堂吗,早些去,别耽误了课业。”

“我,我等我嫂子。”秦学义踮脚朝里望。

“学义啊,要不你别念书了,跟婆婆学医吧,学医好啊,治病……”

丹凤婆婆的话还未说完,秦学义就跑了,跑得飞快。

“这小家伙,多好的学医苗子啊!”

丹凤婆婆叹息一声。

屋内,魏尚文只觉得手脚无处摆放,全身仿佛被放在了火炉上。

“其,其实,我,我最近想起来一点点……”

啪。

孟枇杷一巴掌拍在床板上,把脸儿靠过去,逼近他,声音压得极沉,“编,再使劲编。”

他脖子缩了一下,再瞄她一眼。

“你说不说实话,再不说把你两眼珠子给挖出来。”她伸出两指,弯了弯,比到他面前。

“别别。”他忙抓住她手,抓紧了就有些不想放了,“我说我说。”

她甩开他手,“什么沉舟侧畔……什么帆、病树的,欺我没读过书是不是,这一路上都在骗我,说,你真名叫什么!”

看到那两根细长漂亮的手指又比划过来,他忙缩紧脖子,闭眼飞快喊了出来,“魏尚文。”

黑暗中他又听得自己的心跳怦怦响,犹如春祭时敲打的那鼓声,欢快飞扬,同时,他也听到了她的呼吸,轻轻柔柔的,好像就响在耳边。

他半睁眼,一张白晳面容就在眼前,贴得极近,那黑曜石的眼珠儿盯着他,瞳孔中映着他的影儿,有些丑有些呆有些萌,他不由地睁大眼睛屏住呼吸,就见着面前那浓黑长卷的睫毛过会儿扇一下,过会儿扇一下,全都扇到了他的心口上。

有些痒。

“魏尚文。”

她轻启唇瓣,吐出三字。

温热呼吸喷到脸上,清泠泠三字经她唇舌而出如羽毛般刷过耳廓,他的目光躲避却不经意地下滑到了她的唇上,随后停滞在了上头。红润润、柔软细腻,就象春日里的海棠花瓣,柔美得让人直想抿上一口,他一口气再没屏住,一侧头猛呼了出来,耳根全都红了,而那心口的痒如同小鹿般蹦哒得欢快,眨眼就跑到了脚尖上。

他被下的一双脚趾儿全都蜷了起来。

“很好,接着说。”

孟枇杷直腰退后,再次双手环胸,摆出一付山大王模样凶悍悍地盯住他。

慌乱、羞涩、欢喜、莫名、愕然、不知所措,如此种种头一回充斥魏尚文内心,他不敢再与她对视,侧过脑袋,“我,我家住在京城,是个大户人家,家里也做些买卖。”

“做买卖的大户人家。很好,接着说。”

他轻轻呼了口气,还是没忍住转头瞄她一眼,又飞快转了回去,一口气说道:“我娘四十多岁时怀我,我是家中老么,我爹非常疼我,可惜在我六岁上我爹就没了。我上头还有好几个兄弟,大哥继承家业,兄弟们争夺家产,斗得很厉害,我娘就带着我,现在我及冠了,大哥的孩子们也大了,为了那些家产,谁都要争一争……”

说到此,他顿了一下,再道,“这次我来江南做笔毛皮生意,哪想刚到澄湖,就遇上两帮人大战,后来又摸上来一帮黑衣蒙面人,使阴毒手段洒迷药,见人就杀四处放火,我的侍卫,还有一直跟在我身边服侍的小厮安平,为了护我都死了,而我受重伤跌入湖中……我以为活不了,是你救了我。”

孟枇杷把手臂松开放下来,脸上的凶悍表情也慢慢敛了,“他们……都死了?”

“嗯,我落进水中后,看见我坐的那艘船已成火海,船上人的血把湖水都浸红了。”

“那,那些黑衣蒙面人,你知道是谁吗?”

“左不过是我兄弟,或是我那些好侄子,为了家产下的手,他们没见到我的尸体,想来是不甘的,终要细细搜查一番,所以前头我怕泄了消息被他们追杀过来,故没跟你说实话。”他望向她,“枇杷,你救了我两回。”

他那双乌黑眼儿直直望住她,眼中似乎点了火,亮得惊人,孟枇杷不知怎得,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双手在膝盖上抓了抓,“我这不是下湖打鱼,随手捞得你吗,那你这块玉牌?”

“这是我爹在我出生时命人雕制的,我一直随身带着,也算平安符了。”

“原来如此,上头的福字就是你爹希望你平平安安,福气满满吧。”孟枇杷再受不了他的灼热眼神,有些微囧地站了起来,“那你好好养着,这玉牌也好好收着吧,哎呀,我的渔船还在湖里头,我得去弄回来。”

魏尚文指头下意识如从前无数回地摩挲着福牌上的那个福字,目光随着冲出屋去的那个苗条身影一直去了,“孟枇杷,枇杷……晚冬时节,开褐萼白花,寒香如雪,低调比梅,及至晚春初夏,一树玲珑小果,嫩黄可爱,味甜多汁,还润肺平喘,真好一株枇杷,好一个枇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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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春海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