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歇，庭院潮湿的地上，铺满了金灿灿的桂花。
浓郁的花香透过虚掩的木门，飘进前厅、飘进里间、飘进闺床。床帏松松地束拢，在那团茜红的锦被里安置着一名少女。
朔神缓缓睁眼，苏醒在这里。
准确地说，朔神并不是第一次醒。她的神魂从这具身体的婴儿时期就附着在此，随着一声洪亮的啼哭，开启了她的新生。
在这之后，她没几天就陷入了沉睡，再次醒来，只听旁人的细碎交流中，得知自己已经三岁。第二次沉睡，来得比第一次还快，就在当晚，她只觉有一股怪异的抽离感袭来，两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她还记得自己上一次醒时，自己已经十五岁，算来她清醒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与这具身体生长的时间相比，犹如蚍蜉与巨树。
朔神如今的身份是苍雷府某一支的遗孤，这个宗门以血脉为牵联，累世迭代出最适合雷系灵根的功法。因雷系灵根有修炼优势，苍雷府上下一心，团结程度远超其他门派，已在修仙界屹立数千年。
她出生时正逢人魔混战，父母在她出生后的第三天就死在了诛魔之战中。后来，她被远房的一对叔婶收养并取名为雷挽。
“挽儿，你醒了？”一位身着鹅黄锦服的美妇人惊喜地小跑进门，这是雷挽的养母雷萍。
雷挽手中系着一条红绳，能向亲人传递身体讯息。她沉睡时，脉搏呼吸极弱，如细雨落土，几乎没有什么动静，清醒时，如同一场瓢泼大雨。
“娘，我今年几岁了？”雷挽掀开被子跳下床，握住了雷萍的手，例行询问。
闻言，雷萍脸上闪过一丝哀愁，强撑笑颜道：“再有两个月过了生辰，就是十六了。”
雷挽观她脸色不佳，问道：“娘，你怎么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挽儿啊……”雷萍牵着她的手坐下，“这些年，娘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若你十六岁之前还没有启蒙，就要被送去人间了。”
修行须有灵根，一个孩子若有灵根，会在他三岁到十六岁之间发生一些异象，修仙界将这种灵根觉醒的情况叫启蒙。启蒙之后，再使用问灵石，即可知晓具体的灵根。
凡人活过百岁已是罕见，修士寿命随着修为升高而延长，最少也能活个几百年。因此，凡人与修士天然有壁，各自独立生活在大陆的不同区域。
修士们醉心修炼，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有后代，即便有也是等到寿数将尽才会愿意生育。由于除魔之战中，修仙界减员严重，许多修士为了保留诛魔的火种，早早诞下后代，本土新生儿的数量简直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峰。
然而，修士与凡人毕竟同根同源，修士的孩子并不一定天生就能长出一条灵根，凡人的孩子也不一定没有仙缘。
所以即便出生在修仙界，到了十六岁还没觉醒灵根就会被送往人间。反之，如果凡人的孩子出现了启蒙，即可进入修仙界修行。
虽然雷挽之前没听母亲说过，但她历经两世，经对方提醒，忽然想起这条规矩。
想到这里，雷挽倒是明白了雷萍所愁：“是我没用，让爹娘失望了。不过……”
雷萍听她自责之言，急忙打断：“挽儿怎么会没用！我知你三岁便自主习得吐息之法，其他娃娃还在吃米羹，你就已能辟谷。五岁便能识得数千字，读书写字都不在话下。你这般早慧，岂是寻常之人，明明是爹娘无用，这么多年都治不好你昏睡的怪病，白白耽误了你。”
话到此处，雷萍抱住雷挽，想到再有两个月，心爱的女儿就要离开自己，悲从中来、情难自抑。
“你们娘俩哭哭啼啼地在这儿干什么呢？”说话的是养父雷松辰，他一身深蓝劲装，浓眉俊目，气息沉稳，现任苍雷府东山的护卫长。
他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卷薄纸，正要与家人商议事情，不成想在屋外就听到了哭声。
“没什么事，说说家常罢了。”雷萍松开雷挽，擦了擦眼泪，问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前几日你与我商量那事，特来与你说。”他看向雷挽，走近一步，“挽儿醒的正是时候，让爹看看长高了没有？”
雷挽站定，嘴角含笑看着雷松辰。
少女看着身量纤长，不过才堪堪到雷松辰肩膀的位置。由于长期卧床，她的肤色较一般人要雪白许多，因眉眼柔和，气质内敛，好似一朵人畜无害的白棉花。
“是比半年前要高了。”雷松辰笑着点头，坐到雷萍对面的榻上，把雷挽拉到自己身边。
“有件事，不知你母亲与你说过没有，关于你十六岁的去处。”见雷挽点头，他接着往下说，“没有灵根，我们留不下你，所以我与你几个叔伯商量，想安排你去人间的宁危城做个泊官。”
“宁危城？”
“那是离修仙界最近的一座小城，出了这座城就能渡海来修仙界，你有几个堂兄表妹都在那里，互相也能有个照应。不过现在城中泊官众多，职位有限，所以今年改了规则，你们得通过试炼才能上岗，原本我还担心挽儿来不及参加，现在看来，也是有缘。”
雷松辰展开他手中那卷纸，母女俩凑过去看。
宁危城归属人间，为妖魔禁行之地，对武力倒不是第一要求。试炼第一关为问心，目的在于考察试炼者的性情品德，第二关才看重体能与应变。
两关都通过者，择优录取，除了修仙界这边，宁危城到时也会派几个泊官参与试炼评分。
“第一关，我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第二关，挽儿从未修炼过，更无打斗经验……”雷萍说出了她的忧虑。
“娘，与其担心这个，我还是得祈祷自己不要在试炼中又晕过去才好。”这两关对于雷挽来说，倒是没多大挑战，即便没有法力，她相信自己还是能胜过同龄人。
虽然没有觉醒灵根，但雷挽能感知到这具身体生机无限，总归自己如今好好地活着，修行一事也并不能算毫无希望。
雷松辰摸了摸下巴：“不能吧，这个试炼后天就开始了，要不爹替你去药房讨两根灵参来提提神？”
雷挽此前就有猜测，认为自己之所以时不时昏睡，是因为神魂受命契反噬导致太过虚弱，灵参有温养魂魄的效果，倒是正中她下怀。
雷萍只觉得自家丈夫靠谱：“好呀！两根够吗？要不再多来些，让挽儿随身带着，累了饿了来一根。”
雷挽：“……”
-
泊官试炼如期而至，雷挽送别了父母，约定两日之后在出口处相见。
入口处聚集了一批各色服饰的少男少女，苍雷府这次来参加的除了雷挽还有一个雷清清，让雷挽惊讶的是，按族谱排，自己竟然算得上是对方的姑奶奶，果真这种修仙世家，年纪与辈分根本对不上。
雷清清挽着雷挽的胳膊打量其他人，她性格活泼纯真，见到什么说什么：“姑奶奶，站咱们后边的好像是逍遥宗的人，你知道他们以前是合欢宗吗？”
雷挽余光瞥了一眼，逍遥宗的小少年孤身一人，容貌很是俊美。他身着青色华服，手中一柄折扇时不时敲打在掌心，不像是来试炼，倒像是来猎艳的。
发觉雷清清看他，主动抛了个媚眼过来。
雷清清打了个寒颤，又转头看向别处，雷挽又听她小声说：“不渡城来了好多人啊，还有几个万兽宗的……”
“各位，请到我这里领取手牌，试炼秘境凭特制手环进入，遗失不补，请妥善保存。”说话的人一身广袖蓝袍，头戴流星冠，腰佩红玉环，这是小神庭的装束。
如果说宁危城代表了人间的界线，那小神庭就是人间通往修仙界的入口。
都说修士们也分三六九等，一流的修士开宗立派登天榜，二流的修士驻派做家臣僚属，三流的修士成散修无拘无束，四流的修士进小神庭当牛做马。
小神庭独立于修仙各派，除了六位庭长，现设有天官五百七十八位，负责每届的天榜排名与调研、泊官的工作考察与管理、凡人修仙的接引、各派的矛盾调解等等。
雷挽倒觉得小神庭中人着实劳苦功高，四流修士的说法多半是坊间调侃。
“姑奶奶，咱们快去！”雷清清拉着雷挽急忙去排队。
雷挽估计这队伍至少也有上百人，她记得泊官告示上写着今年只收三人，果然是僧多粥少，竞争激烈啊。
不渡城的人排在她们前边，个个戴着恶鬼面具，因为不肯摘下，还与小神庭的天官发生了些争执，最后天官还是放他们进去了。
“不渡城的人明明在城中才会戴面具，出了门都抛头露面的，怎么参加个泊官试炼还扭扭捏捏的？”雷清清躲在雷挽身后悄悄吐槽。
雷挽道：“他们人多势众，第二关恐怕会抱团，你跟紧我，不要乱跑。”
送走了不渡城的人，队伍的速度就快了起来。
“苍雷府的雷挽和雷清清是吧，这是手环请戴好，进到我身后的光门就行了。”
两人共同踏进一步，只觉天旋地转之间，周围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等雷挽回过神来，发现雷清清竟然不见了。
“想必第一关已经开始了。”雷挽摸了摸怀中的灵参，感慨还好秘境没把它们变走。
雷挽向前缓缓走去，道路逐渐宽阔，两侧各色花草茂盛，异香袭人，熏得人昏昏欲睡。
她揪了几根参须放在嘴里嚼，继续往前走。没多久，眼前出现了一片湖，阳光照在水面波光粼粼，湖边坐着一个弹琴的人，水雾漫漫，风送仙音。
那人似乎察觉有人到来，转过头眉眼弯弯，语气温柔：“在下明萧，姑娘何不与我共奏一曲？”
这人一身青色华服，标志性的折扇被他放在一边，正是参加试炼的逍遥宗少年。
雷挽：“你方才弹错三个音，要我帮你纠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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