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芦苇，二人双双沉默。
明萧的笑容险些挂不住：“曲有误，周郎顾嘛。”
他拿起折扇站了起来，向雷挽走近：“我听说苍雷府立派至今从未有过琴修，没想到姑娘竟通音律，真是惊喜！”
雷挽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手环，问道：“你为何会在此？”
“试炼啊，被传送进来的，难道你不是吗？”明萧一脸坦然。
雷挽又问：“那为何我只看到你？”
明萧道：“我也不知道，老实说，我也只看到了你，其他人都不见了。第一关不是问心吗？没人没问我啊。”
“那你先忙，我走了。”雷挽不作留恋，抬脚就要走。
“哎哎哎！等等！”明萧叫住她，笑得有些腼腆，“你带上我一起吧，我一个人害怕。”
从刚才起，雷挽其实一直怀疑眼前这个明萧是秘境造物，如果她猜想没错，那明萧如何向她问心呢？
雷挽对着明萧勾了勾唇角：“好啊。”
对方显然没想到雷挽答应地那么爽快，呆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灿烂，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雷挽。
又不知走了多久，前路仍无尽头。明萧提议两人休整片刻，拿出水壶和糕点跟雷挽分享。
雷挽刚要接过，就听见草丛中传来微弱的呼救。
两人对视一眼，放下东西快步赶过去，竟见当场撞见一个男人行凶，锋利的匕首插入少年的胸膛，少年听见动静缓缓看向他们，眼中的光彩却逐渐消失，最终变成一对死鱼眼珠。
那男人见到人来不躲反笑，他丢开凶器，嚣张地把染血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雷挽注意到这人装束几乎与小神庭一模一样，除了腰佩是条白玉环。
明萧吓得脸色惨白：“那位小哥，好像是万兽门的人。”
“不错。”男人冷笑道，“我与他都是万兽门的人，一样的没有仙缘，只不过他比我会投胎，小时候过得可比我好多了。”
雷挽下意识挡在明萧身前，问道：“你不是小神庭的人吧？”
“哼，小神庭算什么。”男人道，“我可是宁危城的城主，便是小神庭中人见到我，也要像我恭敬问安。”
明萧小声吐槽：“真是倒反天罡，凡人都看不起修士了。”
不想城主耳朵灵光，愤怒道：“你说什么？！”
雷挽把明萧彻底挡住，心中有了盘算：“你行凶被我们撞破，却还在这儿与我们聊天，不怕我们逃出秘境告你一状？”
城主呵呵一笑：“只要你们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可以保证你俩必定是本届的泊官。”
明萧蹙眉道：“你如此丧心病狂，我们怎么能信任你，到时你违约攀咬，我们岂不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泊官试炼，你猜我不是参与者，为何能来此，甚至在秘境中杀人也不怕暴露呢？”城主继续说，“自然是因为那几个小神庭的人，是我的朋友，他们愿意卖我个人情。”
“人情？”雷挽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想。
“不错。我作为宁危城城主，对试炼中人也有评判的权力。修仙界早些年生了那么多孩子，谁家没几个凡人亲戚，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做了泊官也得靠本城主照应。”
“所以小神庭的人也有求于你？”雷挽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一步。
城主高傲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啊！”
一根百年灵参打中他的左眼，趁他捂脸喊痛的间隙，雷挽快速助跑，补了一个飞踢。
城主立刻反应过来，向她挥拳，被雷挽低身躲过，顺势捡起地上的匕首，对着他的双腿各来了一刀，最后干脆坐在城主身上，匕首抵在对方脖颈处。
“你比我想象中蠢多了。”雷挽额头冒出了薄汗，城主与她一样没有法力，这两处伤只靠凡人那点微弱的自愈能力，简直是漫长的折磨。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打法看呆了明萧，雷挽没让他发呆太久：“把地上的灵参捡起来，喂一喂那小哥，看能不能救活。”
说罢，雷挽踩着城主腿上的伤处，听到他从破口大骂到惨叫求饶：“你……你这样对我，不怕我报复你！啊啊啊！小姑奶奶我错了！别踩了！！”
“叫人吧，你能悄无声息的进来也必定有绕过试炼限制出去的办法，失血过多，你会死的。”
雷挽话音刚落，就见四周扭曲变换，自己与明萧竟回到了入口处，周围赞叹声不绝于耳，都在夸他们二人不屈从于强权，坚守本心，通过了试炼。
两关合二为一，既考验试炼者是否能拒绝泊官内定的诱惑，又要求他们能依靠自己摆脱困境。有些人乐得同流合污，自然连问心关也没过，有些人拒绝了城主，却无法自保，雷清清被淘汰后抱着雷挽大哭，说自己实在太害怕了，打不过城主不说，逃跑的时候还崴到了脚。
泊官试炼结束得很快，雷挽与明萧以高分拿到了泊官之位，很快进入了宁危城。
城中百姓富贵安乐，对这些出身修仙世家的泊官们既敬又畏。雷挽与其他泊官一样，对自己分配到的区域百姓尽心尽力，每日和百姓一起劳作、调解邻里纠纷、主持正义公道。
后来多国混战，宁危城也卷入其中，雷挽率领泊官与满城百姓共抵外敌，次次作战都大胜而归。
到雷挽二十岁的时候，城中土地、人口都增长了数倍，她被宁危城的民众和其他泊官联名举荐为新一任城主。流水的财帛、珍宝送到城主府，夜晚即便熄了灯，也依旧能看到城主府内璀璨的财光。
天官说，雷挽在人间延续了苍雷府的荣耀，她的父母、族人亦为她自豪。为了表彰雷挽在宁危城的杰出贡献，修仙界献上了能延寿的丹药，雷挽只需服下，即可获得跟筑基期一样的三百年寿命。
在这之后，城中百姓自发地为雷挽建造石像，街头巷尾，孩童们传唱着新城主的传说。民间更把雷挽继位那一天定为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流水席摆满七天七夜，人人脸上都是笑容。
城主府门前时不时有落难的俊俏少年请求卖身入府，在经过一个月的试探后，又换成了一批温文儒雅的落难青年，雷挽依旧不为所动。
这日斜阳映照鼓楼，雷挽站在城上发呆，阳光映射下的影子好像英雄的披风。
明萧悄悄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有句话，我很久以前就想与你说了。”明萧淡淡开口，内心却充满了忐忑与期待。
雷挽心如止水，还觉得有点困：“你说吧。”
“自你继任城主以来，权势、财富，乃至凡人不可及的长寿都有了，但你还是不开心。有很多男人愿意哄你开心，可你看也不看，如果你觉得他们来历不明不能信任，可以……可以考虑我。”明萧侧过脸看她，心跳重得像打雷，他确信任何一个女人看到他这张真诚的脸都不会不动容，可是雷挽没有看他。
“实不相瞒，我娘在我小时候给我算过命，我天生克夫，爱越深，命越短。”雷挽拍了拍明萧的肩，“不陪你玩了，我该走了。”
明萧摸不着头脑：“你去哪里？”
“你说的那些都不是我所求。”
雷挽脚步轻快地走到城门口，明萧依旧站在上面，却探出头泪流满面，像个挽回花心妻子的老实丈夫。
“你要出城？我的好城主，你要抛下这么多爱你的人离开吗？百姓都那么爱戴你，连修士都敬重你，在这宁危城中做几百年女皇，呼风唤雨、享尽荣华，胜过这世间千万人。”
雷挽充耳不闻、闭口不答，刚踏出城门一步，身后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片，映出无数挽留的人像，而在一阵风后，连带雷挽一同消失不见。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雷挽倏然睁眼，四周七倒八歪地躺着其他试炼参与者，雷清清抱着雷挽的手臂露出痴憨的笑脸，明萧就倒在她们不远处，一样陷入幻境。
“不知我这是否算过关了？”雷挽喃喃自语，人间四年不过秘境半日，早知道就留些时间钻研修行了。
天边传来一道厚重的声音：“恭喜苍雷府雷挽获得问心关第一名，请再接再厉！”
雷挽把雷清清的脑袋搁在自己腿上，百无聊赖地等待其他人通关。
黄昏时分，大多数人都从幻境中醒了过来。
有些人在幻境中不满足于一城的权力，开疆拓土直至君临天下，醒来后巨大的落差让他们直骂关卡设计者无比黑心。有些人不爱江山爱美人，虽是没有沉溺权力，却是收集了天下美人，在温柔乡中无法自拔。
这些人或黑脸或羞愧，唯有明萧听到其他人讨论问心关，相当崩溃：“你们在说什么啊？不是就考那个城主行凶该如何应对吗？兄台，你后来怎么就当上泊官了，我怎么没当啊！”
“好吵……”雷清清悠悠醒来，睁眼就见到雷挽的下巴，呜呜地委屈起来，“姑奶奶，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我找了你好久啊！”
雷挽哭笑不得：“我也没找到你呢，真是抱歉。”
随着所有试炼者都苏醒过来，空中公示了一份晋级名单：“问心关考验结束，本关共有三十六名试炼者通关晋级，各位可查看名单确认，淘汰者将在三十息之后被传送到入口处休整。”
众人闻言纷纷仰头看去，七成试炼者被淘汰，底下还有一行小字，第一关排名将以七成的权重计入总分。
雷挽找了找排名，发现雷清清位列第二十五名，也通过了第一关，不由为她感到高兴。
不渡城有半数以上的人都出局了，几个戴面具的少年恶狠狠地盯着名单上的前五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关还没开始，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在确认各自的身份，雷挽作为第一名自然被问得最多。
在“谁是雷挽”、“谁认识雷挽”的七嘴八舌询问里，雷挽牵着雷清清的手，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人群边缘。
天边那道厚重的声音再次响起：“第二关，各位将进入古仙城，成为镇守三十六个要塞的守城人，你们的身后各有五十名需要保护的百姓，请抵挡妖物入侵，坚持守住要塞一天，等待援兵。如果要塞被攻破，请尽可能保护好你身后的百姓，若百姓全亡，本关不得分。”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披甲执锐，落地在古仙城之上。
守城人身后对应着三十六条窄道，百姓们畏畏缩缩挤在一起，把性命交付给了身前的守城人。
雷挽往两边观察，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来自不渡城的晋级者主动摘下了他的面具，冲雷挽阴险一笑。
雷挽当做没看见，回过头摸了摸手中剑，底气很足。
雷清清就站在她右手边冲她招手：“姑奶奶，我们好有缘啊！”
就在这时，雷清清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熟悉抽离感又出现了，雷挽一个踉跄，一手扶住城墙，一手哆哆嗦嗦地去摸怀里的参，好似突然发病的老人。
狗老天！雷挽骂声还没出口，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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