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情丝·第一卷·烟雨惊鸿
第五章同舟逆局·江心月
（一）
乌篷船离岸时，正值暮鼓初歇。
暮春细雨化作连绵潮雾，将枫桥镇远远揉成一团灰影。船头一盏青灯，被水气裹得只余豆大光晕，像随时会熄灭的萤火——却又固执地亮着，照出两道人影间隔半尺的沉默。
苏凝霜抱膝坐在灯影里，指尖一遍遍描过"惊鸿"剑脊新嵌的寒铁纹路；那道火场留下的裂痕虽已补合，却仍隐约透蓝，像一条潜伏的静脉。对面，萧惊鸿倚舷闭眸，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只领口处被火舌舔焦的破损露出颈侧苍白，随呼吸起伏。
船尾，慕容轩轻摇折扇，看两岸芦苇向后掠去，水声潺潺，像无数低声细语。
"再往前二十里，便是寒山河段。"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河面收窄，水贼频出，两位最好收起各自的江湖脾气。"
苏凝霜抬眼，眸色被潮雾浸得湿漉，"影卫也怕水贼？"
"怕的是——"慕容轩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有人趁乱坐收渔利。"
说话间，他目光扫过萧惊鸿腰侧——那里，用黑绸临时包裹的"恨之篇"残页，正随船身轻晃。
萧惊鸿睁开眼，眸底像有寒星坠入，"想看，便直言。"
"阁下说笑了。"慕容轩合扇，"本官只是担心，圣女的人马不肯善罢甘休。"
话音未落，船底忽传"咚"一声闷响——像巨木撞击，又似水下暗桩被拨动。整只船猛地一震，灯火骤灭。
（二）
黑暗里，水声骤急。
"噗——"
破水声接连响起，七八条黑影如游鱼翻上船舷，弯刀在雨里拉出半弧冷电。
"动手！"低沉男声炸开，杀意瞬间铺满窄舱。
苏凝霜旋身拔剑，剑未出全，"惊鸿"已借腰力横扫——"铛"一声，火星四溅，最先扑来的水贼被震得倒翻落水；第二波三人却分左右同时抢进，弯刀锁喉。
她脚尖点船板，人如轻燕掠起，剑尖挑起一串雨珠，珠碎成雾，雾中寒光一闪，右侧水贼腕口血线乍现，弯刀"当啷"坠地。
左侧刀锋已近颈侧，却听"叮"一声脆响——萧惊鸿剑鞘横挡，一股暗劲涌出，弯刀反震回去，持刀人虎口迸血，身形踉跄。
"别欠我。"他低道，手腕一沉，长剑出鞘半寸，霜色映水，贼人尚未看清，喉间已多一条细线，仰面倒入江心。
另一侧，慕容轩未拔扇刃，仅借船篙轻点——"噗噗"两声，两名水贼膝盖中招，跪倒船板；他顺势抬足，将人踹进水里，动作优雅得像拂去衣上尘埃。
"留活口。"他淡淡吩咐，声音却被突如其来的破水声淹没。
"哗啦——"
船底再响，这次更沉、更闷。整只船猛地□□，舱内积水瞬间漫过脚踝。
"水下有人凿船！"苏凝霜低呼。
萧惊鸿眸色一冷，反手一剑削断桅绳，帆布"哗"地垂落，盖住半边船舷；他借桅杆之力纵身跃起，黑衣在半空展开，如夜枭扑江——"噗通！"直入水下。
（三）
江水浑浊，却暗流分明。
萧惊鸿屏息，借微弱天光看见三条黑影正持短凿，猛击船底裂缝。他足尖一蹬，身形如箭，剑背横扫——"喀"一声，当先一人腕骨尽碎，短凿旋转落水；另两人惊觉，反手拔匕首，水下翻滚，直取他要害。
黑暗中，剑光如电，一瞬即没。
血水卷出猩红涡流，第三人惊惧欲逃，被萧惊鸿扣住后颈，狠狠撞向船底——"咚！"那人双眼翻白，软软飘起。
船上，苏凝霜以剑为篙，连点数下，稳住倾斜；见水面翻涌血色，她心口无端一紧，指尖收紧。
"萧惊鸿！"她低唤，声音被雨幕吞没。
下一瞬，"哗啦"水响，黑衣人破水而出，单手扣着昏迷水贼，另一手将一物抛上船板——是一枚巴掌大的铁葫芦，内嵌机括，顶端尚留短短火捻。
慕容轩俯身拾起，指尖一拧，葫芦腹内竟掉出一张油纸：
"子时三刻，寒山渡，取三人性命，酬金三千两。"
落款，一枚朱红小印——"烟"。
苏凝霜瞥见，心口微震："柳如烟？"
"或是她麾下'赤焰堂'。"慕容轩将油纸凑近鼻尖，"火油味，尚新鲜。"
萧惊鸿翻身上船，黑衣滴水，他抬眸，目光穿过雨幕，落在江心远处——那里，一点红灯笼正随水漂远，像挑衅，又像诱饵。
"船不能前行了。"他低声道，"水下暗桩布了'连环扣'，再驶十丈，必断龙骨。"
"回枫桥？"苏凝霜问。
"不。"慕容轩抬眼，眸色深沉，"弃船上岸，走寒山古道。有人想让我们绕路——那便看看，是谁在暗处布网。"
（四）
夜沉如墨，雨却停了。
三人弃舟登岸，沿荒径入山。古道上积叶湿滑，远处林深雾重，偶尔传来夜枭啼声，像钝刀刮过生铁。
萧惊鸿走在最前，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苏凝霜居中，指尖轻抚剑柄，每一步都踩得极稳；慕容轩殿后，折扇轻摇，扇骨间暗藏薄刃，随步伐微晃，发出极细的"铮铮"。
行至半山腰，忽闻前方水声轰响——是一处断崖，瀑布自高处倾泻，在月下溅出银白雾幕。雾幕之后，隐约可见一线窄道，只容单人侧身。
"寒山古栈道。"慕容轩低声道，"穿过此道，可省三十里水程。"
"也省得被人瓮中捉鳖。"萧惊鸿冷冷接一句，率先踏入窄道。
苏凝霜紧随其后，指尖掠过石壁——岩体潮湿，布满青苔，却有一处新痕：刀刻的狼牙印记，尚渗着水珠。
"他来过。"她心口微紧，脚步却未停。
窄道中段，最暗处。
上方石缝忽落细沙，萧惊鸿抬手示意止步，指尖触壁——岩温异常，像被火烤过。下一瞬，"轰"一声闷响，石壁崩裂，无数碎石伴着滚烫蒸汽扑面砸来！
"退——！"萧惊鸿低喝，反手扣住苏凝霜手腕，两人贴壁翻滚；慕容轩折扇急张，内力灌注，扇面如盾挡下碎石，却也被震得连退数步。
蒸汽散尽，窄道前方已塌成丈宽缺口，对面岩体焦黑，显被火药炸毁。
火光里，一道红影立于断壁边缘，衣袂猎猎，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柳如烟。
她指尖拈着一枚小小火折，火光映在眸底，跳动着近乎疯狂的亮色。
"萧惊鸿，我给过你选择。"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淬毒，"既然不肯跟我走——那便一起死在这古道。"
火折脱手，抛出一条猩红弧线，落向缺口下方——那里，赫然排着十余只铁葫芦，火捻已现！
（五）
"轰——！"
第一只铁葫芦炸开，火浪冲天，狭窄山道瞬间被撕成两半。
碎石如暴雨，萧惊鸿扑身将苏凝霜护入岩凹，背脊被一块飞石击中，闷哼一声，唇角渗出血丝。
对面，柳如烟却被爆炸余波震得踉跄，脚下一滑，红衣在火光里翻飞，直坠缺口！
"如烟——！"萧惊鸿瞳孔骤缩，身形比声音更快，一脚踏上崩裂边缘，伸手去抓——
指尖仅触到一缕红纱，纱在火风里碎成蝶。
千钧一发之际，苏凝霜剑出如电，"惊鸿"脱手，剑身缠住柳如烟手腕，她借力一荡，将人甩回断壁内侧！
自己却反被惯性带得向前半步，脚下碎石崩落，身形骤倾——
"苏凝霜！"萧惊鸿回身，一掌扣住她后领，将人狠狠拉回岩凹。两人撞在一起，心跳声在爆炸余波里，分不清是谁更乱。
火光对面，柳如烟跪地咳血，抬眼，却看见那两人交叠的身影——黑衣与白衣，在赤红火幕前，像一幅被烙铁烫上去的画。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溅出："原来……竟是我多余。"
（六）
爆炸声止，山道一片狼藉。
铁葫芦尽毁，岩体塌成天然屏障，隔断了前路，也隔断了杀机。
柳如烟撑着岩壁站起，红衣被烧出数个焦黑破洞，却仍烈烈如火。她抬手，将凌乱发丝别至耳后，声音低哑：
"火折已尽，杀局未成。萧惊鸿，你欠我一条命。"她转身，背影在月色里渐行渐远，"下次，我会连本带息讨回。"
萧惊鸿未追，只抬手，抹去唇角血迹。
苏凝霜靠在岩壁，胸口起伏，掌心被剑柄磨破，血珠顺着指骨滴落，却感觉不到疼。
慕容轩自烟尘里走出，青衫染灰，折扇却完好。他望向断壁，声音低而冷静：
"前路已毁，需绕谷底。谷底是寒山旧矿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亦是天煞教旧地。柳如烟的出现，不是杀局，是引子。"
萧惊鸿抬眼，眸色沉如深渊："她想逼我回教。"
"你呢？"苏凝霜轻声问，"想回去吗？"
夜风吹过，带来焦炭与血腥的气息。
萧惊鸿沉默许久，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
"我回不回，不由她。由——"他目光落在苏凝霜脸上，"由我自己。"
月色苍白，照在三人满是尘土与血痕的衣襟上。
远处，谷底矿道漆黑如巨兽张口，正等待下一个闯入者。
（七）
江心月冷，山道火灭。
同舟一夜，三人各怀心事，杀局暂解，却将更深的谜推至眼前——
前路是天煞旧矿，后路已塌方；
柳如烟的火折熄了，却点燃另一簇看不见的引线；
而萧惊鸿那句"由我自己"，像对命运的应答，也像对某人的承诺。
月落西山，晨雾将起。
他们踏过焦土，向谷底走去，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像三柄尚未出鞘的剑，在暗夜里闪着不同的寒光。
正行间，突然地面蹋陷，三人朝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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