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裹挟着泥土、雨水、孤独朝我袭来。
见到何晴雨那年,我刚上初二,她还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何晴雨和我见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的脸上没有尘土,衣服总是很干净,澄澈的眼睛很像芦苇丛边的池塘。她曾是我见过的最贴近“美好”这个词的人。
与其他老师不同,这位新来的何老师不会用教鞭打骂学生,不会在课堂上当众质问我“为什么不写作业”,不会像其他老师那样无缘无故地嘲笑我的爷爷——
“你看你那傻样,和你爷爷一模一样。”讲台上的老师指着我说。
全班哄笑,齐刷刷地看向我的脸。
讲台上的老师学着爷爷的样子,佝偻着背,歪着嘴:“丛雅!快点来干活!”
“老师,她爷爷还流口水呢,你怎么不学?”
又是一阵哄闹。
好吵,但我已经习惯了。
但是后来,何晴雨告诉幼稚的孩子们:这样是不对的。
“过去”就像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盛满了名为“回忆”的巧克力,有的甜蜜,有的带着苦涩。每当我难过时,便会拿出那颗关于那个下午的巧克力——
“没有交古诗默写的下课来找我。”刚来不久的漂亮实习老师说。
本来没打算搭理她,我向来是不交作业的,要干农活,没时间,也没那个脑子。但老师毕竟是新来的,给她个面子吧。
我跑到何晴雨身后,“老师,我没交。”
何晴雨转过头,看了我几秒。开口说:“你先和我过来吧。”
过来?干什么?又是要打手心,还是踹屁股,何晴雨骂人打人的样子还真的有点难以想象。
她没有打我,而是把我带到了她的宿舍,她让我坐在她的床上,然后去打了一盆热水,我呆呆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何晴雨把我的头按进盆里。
不是,这老师一来就要淹死我?
可是很快,我就闻到了一阵清香,是何晴雨头发上的那种香味,我睁开眼看见几朵泡沫——
她在给我洗头发。
这老师惩罚不写作业的手段太独特,有点不按套路出牌。
何晴雨帮我吹干头发又梳理了一下,编了一个麻花辫,还帮我擦了擦脸上的尘土。
她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看着我,笑着说:“丛雅,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漂亮?”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如果爷爷口中的“一脸狐狸精样” “早点嫁了卖多点彩礼”指的是漂亮的话,我应该听过很多次。
不过笑盈盈看着我说“漂亮”的,何晴雨是第一个。
“你能不能告诉老师,你为什么不交作业呀?”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指不停挠着手心。
何晴雨把我的扭曲着的手指展开。
“老师教你读诗好不好。”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教我读的这首词我现在还记得——
定风波 苏轼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洒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很短的一首词,对于一个学渣还是太有挑战了,何晴雨教了我快两个小时,天空擦黑的时候,我才终于能流利地背下来了。
“丛雅,你喜欢这首词吗?”
我摇了摇头,我讨厌背诗,更不理解它的意思。
何晴雨笑了笑,“小雅你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话是什么?”
我想了想,“快去干活,你和你爷爷一个傻样,笨蛋,还有……”
还有好多人的笑声,有尖锐的笑,冷漠的笑。
何晴雨摸了摸我的头发:“有没有想过不要听这些话,把耳朵捂起来活一次呢?”
她接着说:“你看啊,这首词里这个人,别人都有雨具和马,他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双草鞋,可他还是不害怕,穿着草鞋跑回家了。你有没有觉得一个人在雨里跑很酷吗,能看到雨后云山雾罩的风景感觉也很不错呢。”
我第一次觉得有点理解诗词这种抽象的东西。
“所以,”何晴雨看着我的眼睛“你就试试把那些话当成雨点,只顾自己往前跑,怎么样?”
……
我睁开眼,把巧克力放回了盒子里。
“也无风雨也无晴”我不禁默默念了一句。
也无风雨也无晴,正是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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