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彘髓,取自凶兽火彘的骨髓,性烈如熔岩,蕴含狂暴火元,大补气血不假,却更易引动心火,焚灼经脉。对他这等因琉璃臂异变导致内息紊乱、经脉如同布满冰裂纹的瓷器般脆弱的人来说,这碗汤无异于饮鸩止渴,是催命的毒药!
戒律堂长老墨嗔,素来以严苛古板、不通药理却刚愎自用著称。这碗看似关怀备至、热气腾腾的羹汤,其下流淌的,分明是冰冷刺骨的试探——试探他在那场针对应昭离、却最终将他卷入风暴中心的朔月刺杀中,究竟伤及本源几何?是否还有余力、有意志……继续“不识抬举”地保持缄默?
“谢过师姐,搁着吧。” 岑无惑眼皮都未抬一下,目光依旧沉凝在冰玉瓶上,指尖那枚赤红丹丸滴溜溜转动着,映着他眼底深潭般的、难以窥测的寒光。
柳青青喉头微动,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她的视线在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侧脸上停留,又落在那条散发着非人寒气、内部流质缓缓旋动的琉璃臂上,眼神里交织着同情、困惑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最终,所有的话语只化作唇边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浓浓无奈的轻叹。她放下羹汤,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走了那缕燥热霸道的肉香,只留下药庐内更深沉、更压抑的死寂,以及那碗兀自蒸腾着热气的“关怀”,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空气。
岑无惑的目光甚至未曾在那碗滚烫的羹汤上停留一瞬。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案头那只小小的冰玉瓶上。
一种混合着探究、怀疑和一丝自毁般决绝的冲动,驱使着他伸出完好的左手食指。指尖带着玉石般的冷白,缓缓探向瓶口。
莹白如凝脂的膏体触肤的刹那——一股仿佛直接攥握了九幽寒冰核心的极致冻气,瞬间沿着指尖神经末梢闪电般蔓延!那寒意并非物理层面的冰冷,更像是一种直刺灵魂的冻结之力,让他整条左臂的汗毛瞬间倒竖,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那刺骨的寒意,指尖蘸取了一点凝玉膏。
当这蕴含着极寒之力的膏体,涂抹在琉璃化的腕骨之上时,异变陡生!
臂内那原本就因环境刺激而躁动不安的冰蓝流质,如同被投入滚烫沸油的冰块,瞬间被彻底激怒!
轰!
一股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亿万根淬了□□、烧红的钢针,自骨髓深处、自每一条与琉璃臂连接的神经末梢轰然炸开!这痛楚猛烈、尖锐、且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恐怖力量!
“唔——!”
岑无惑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冲破了齿关的封锁。他额角瞬间渗出黄豆大小的冷汗,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紫檀案几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眼前景物骤然扭曲、撕裂,化作一片疯狂旋转的黑白乱流,视野边缘阵阵发黑,仿佛下一刻就要坠入无底深渊。
他完好的左手死死抓住案几边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紫檀木中,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然而,就在这足以撕裂意志、湮灭灵魂的剧痛攀升至顶峰的瞬间——
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尖锐的刺痛感,如同潜伏在极寒冰川最深处的毒蝎尾针,带着冰冷滑腻的恶意,猛地、精准地扎进了他完好的左手食指指尖!
这感觉……一模一样!
与三日前,朔月夜后,他在那片废墟中翻检,手指触碰到那半片残破鬼面内侧时,沾染到的、残留着“引魂磷”粉末的独特刺痛感——那冰冷滑腻、仿佛能直接渗透皮肤、污染精神的气息——分毫不差!
岑无惑猛地低头,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涂抹凝玉膏的食指指腹上,赫然沾着一点极其细微、若非他此刻神识高度凝聚且剧痛刺激下感官异常敏锐,几乎肉眼难辨的幽蓝磷光微弱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却顽强地闪烁着,散发着与朔月夜废墟中同源的、冰冷滑腻、如同毒蛇吐信般令人作呕的精神气息!
引魂磷!
药谷核心丹房秘不外传的独门之物!需以特殊秘法处理极为罕见的“引魂草”才能淬炼提取!此物极其阴损,能引动神魂异动,污染精神,是炼制某些禁忌丹药或施展阴毒咒法的核心材料!
它绝不该、也绝不能出现在应昭离送来的,号称玄冰宫镇宫至宝的凝玉膏里!
巨大的疑云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岑无惑!
是应昭离?是那个冷硬如铁、心思难测的疯子,在凝玉膏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手脚?还是……有人,一只更隐蔽、更阴险、藏匿在层层迷雾之后的手,巧妙地借应昭离这柄锋利无匹、却可能也被利用的“利刃”,将这致命的线索,如同毒饵一般,精准地抛到了他面前?
目的何在?
是警示?是引导他走向某个预设的陷阱?还是……要将他彻底推向另一个更深、更绝望的深渊?
一股比凝玉膏更刺骨、更粘稠、更令人窒息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心脏!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连呼吸都为之凝滞!药庐内死寂的空气,此刻重如千钧,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
申时三刻,熔金般的夕光如同粘稠的液态黄金,彻底浸透了连接药谷与剑阁的蜿蜒石径,将这条古老的路径染成一条流淌着金色血液的巨大伤口。石径两侧,年份久远的灵草花木在夕阳的暖意熏蒸下,散发出浓郁到令人眩晕的草木灵气,混合着泥土湿润芬芳的气息,与药谷终日弥漫的苦涩清冷药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醉、麻痹心神、诱人沉沦的慵懒暖意。
岑无惑并未踏上那条被夕光染透的、看似平静的“金路”。那暖意对他而言,是虚假的安宁,是麻痹感知的毒药。
他绕行至后山深处,走向一处人迹罕至、罡风呼啸的断崖。越靠近断崖,草木的馨香便被凛冽的山风彻底撕碎、取代。崖下云海翻腾如怒涛,深不见底,只有罡风永无止境地呼啸着,发出撕裂空气的锐利尖啸,如同万千怨魂的哭嚎。
他孤身立于一块嶙峋突出、棱角狰狞的黑色巨岩边缘。身形在浩荡狂暴的山风中显得格外单薄脆弱,仿佛下一刻便会被卷入无底深渊。月白的衣袍被风鼓荡得猎猎作响,紧贴着他清瘦的身体,勾勒出紧绷的线条。墨色的长发挣脱了发带的束缚,在狂风中肆意飞舞,如同无数绝望挣扎的黑色旗帜。右眼下那颗小小的墨玉泪痣,在斜阳血色余晖的映照下,红得惊心动魄,宛如一滴刚刚从心头剜出、尚未凝固的精血,散发着不祥而决绝的气息。
山风如刀,刮过他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摊开了完好的左手掌心。
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三样东西,如同他此刻命运的缩影:
那枚灼热的“清心丹”,色泽如凝固的淤血,内部狂暴的火元力依旧在隐隐躁动,象征着他与应昭离之间扭曲而充满试探的关系,以及他自身深藏的、未曾熄灭的炽烈心火。
还有那沾染着一点致命幽蓝磷光的指腹皮肤,微弱的蓝光如同鬼火闪烁,是引魂磷留下的印记,是阴谋的触角,是通往黑暗真相的钥匙,也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最后是一粒黯淡的琉璃珠,从他那条残破剑穗末端,被他用指甲生生抠下来的。珠身布满蛛网般密集的裂纹,在熔金般的夕照下,折射出微弱而挣扎的光晕,仿佛在回应着某种跨越时空的呼唤。这是他过往唯一的、残存的信物,是连接着血亲与绝望记忆的脆弱纽带。
岑无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枚布满裂纹的琉璃珠上。他阖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完好的左手拇指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力道,狠狠地、精准地按在了琉璃珠表面那道最深、最狰狞、仿佛要将珠子彻底劈开的裂纹上!
“嗤!”
锋锐的琉璃边缘瞬间割破了他拇指柔嫩的皮肤!殷红、滚烫的血珠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渗出,带着心脏搏动的微温,贪婪地浸润了那道深痕,沿着裂纹的脉络疯狂地蔓延、渗透!鲜血染红了裂纹,也染红了琉璃珠黯淡的表面,形成一种凄厉而诡异的图案。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带着血脉本源共鸣的剧烈悸动,如同沉睡万载的凶兽被滚烫的鲜血彻底惊醒,又似紧绷至极限、承载着无尽悲鸣的琴弦被无情拨断!这股悸动,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灵魂的最深处!它顺着沾染了滚烫鲜血的琉璃珠,化作一柄无形的、沉重无比的灵魂重锤,挟裹着万钧之力,狠狠撞入他的识海深处!
剧痛!冰冷!绝望!
识海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脆弱冰面,瞬间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冲击得四分五裂!无数破碎、混乱、带着刻骨铭心熟悉感却又令人窒息窒息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与浓烈的血腥气,疯狂地冲刷、撕扯、切割着他的意识!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被强行拖入了那绝望的时空:
冰冷!那渗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寒意,并非来自想象,而是切肤的真实!视野被强行压低,如同一个蜷缩在冰冷角落、瑟瑟发抖的幼童。眼前,是粗糙、厚重、生满暗红铁锈的玄铁栅栏!每一根栏杆都粗如儿臂,冰冷坚硬如同万载玄冰,隔绝了内外。栅栏之外,是浓稠到化不开、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只有远处,几点幽绿如鬼眼、跳跃不定的磷火,在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空气中诡异地闪烁着,是这绝望囚笼中唯一的光源,却只带来更深的恐惧。
指尖穿来的剧痛!视线不受控制地下移。一只稚嫩、瘦小、却布满污垢和冻疮的小手映入“眼帘”——那是他自己的手!指甲早已在徒劳的挣扎中磨秃、翻卷,指尖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这只小手,正蘸着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与刺鼻腥甜气息的液体,是血!是他自己的血!,在冰冷坚硬如万载玄冰的金属栅栏内壁上,一下、又一下,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濒死的疯狂,用力刻划着…“阿弟”……刻痕歪歪扭扭,边缘模糊不清,被无数道叠加的、深浅不一的、同样绝望的划痕反复覆盖、加深……仿佛要将这两个字,连同那无尽的恐惧与期盼,一同刻进冰冷的金属,刻进自己的骨髓!
低泣!就在耳边咫尺之处!压抑的、仿佛从破碎的心肺中硬生生挤出的少女啜泣声,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次抽噎都带着濒死的颤抖……“跑…阿弟…快跑…别管我……” 那微弱的声音,虚弱不堪,却如同带着倒钩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深深地烫进他灵魂的最深处,留下永世无法磨灭的焦痕与剧痛!那声音里的恐惧、悲伤和无尽的担忧,像毒液般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琉璃般的微光!视线艰难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再次下移。另一只同样稚嫩、同样布满污痕和冻疮、瘦骨嶙峋的小手,正死死地、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攥着几颗圆润的、散发着微弱温润光晕的琉璃小珠!珠子不大,却像是黑暗中的唯一慰藉。它们被一根细细的、颜色深暗、几乎快要断裂的黑色丝线串着。其中一颗珠子旁,那根维系着最后一丝温暖与希望的丝线……已经绷到了极限!细小的纤维在视野中清晰可见,随时可能彻底崩断!那只攥着珠串的小手,冰冷、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呃啊——!!!”
识海被强行撕裂、灵魂被记忆碎片反复切割的剧痛,让岑无惑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眸此刻赤红如血,布满了骇人的蛛网状血丝,瞳孔因极致的痛苦而涣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着地狱业火的凶戾光芒!
他感觉自己的头颅像是被无形的巨斧劈开,冰冷的绝望与灼热的愤怒如同冰火两重天,在颅内疯狂肆虐!
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脚下本就立足不稳的嶙峋山岩,几块松动的碎石被他踉跄的脚步踢落,无声无息地坠入下方翻腾的、深不见底的云海深渊,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死亡的罡风如同冰冷的舌头,舔舐着他悬空的靴底!千钧一发之际,他单膝狠狠砸在坚硬冰冷的岩石上!膝盖骨与岩石碰撞发出沉闷的钝响,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但这身体的痛楚远不及识海风暴的万分之一!
与此同时,他那条异化的琉璃右臂,在失去平衡的瞬间,本能地、带着失控的巨大力量,狠狠砸向身侧凸起的黑色山岩!
砰——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混合着坚硬物体撞击与细微碎裂声的闷响炸开!琉璃臂与岩石接触的地方,坚硬的黑色玄武岩表面竟被硬生生砸出数道细密的裂纹!而琉璃臂本身,那层冷硬的材质下,冰蓝色的流质如同被彻底激怒的狂龙,疯狂地加速旋动、冲撞!无数细密的冰蓝色光丝在臂内炸开、明灭,发出低沉的、如同困兽濒死咆哮般的嗡鸣!臂骨深处,那亿万冰针攒刺般的剧痛瞬间飙升到顶点,与识海的撕裂感混合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
额角的冷汗不再是渗出,而是如同溪流般汹涌而下,瞬间浸湿了鬓角和衣领,在冰冷的山风中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拉动着破败不堪、濒临散架的风箱,粗重而艰难,胸腔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他死死地用左臂撑住地面,五指深深抠进岩石缝隙里,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惨白的颜色,指甲边缘甚至渗出了血丝。他低着头,墨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只有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吼从紧咬的牙关中逸出。
不是幻觉!
那冰冷刺骨、锈迹斑斑的囚笼!那用稚嫩手指蘸着自身鲜血、在绝望深渊中一遍遍刻下的“阿弟”二字!那串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温润光芒、维系着最后一丝温暖与希望的琉璃珠!还有那个哭泣的、气若游丝却饱含着无尽恐惧与爱怜的声音…
阿姊!
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声音,都带着血淋淋的真实感,如同烙印般深深灼刻在他的灵魂之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那撕心裂肺的悲伤,那刻骨铭心的羁绊,此刻如同苏醒的火山,在他体内疯狂喷涌!几乎要将他这具承载着太多秘密与痛苦的躯壳彻底撑爆!
朔月夜的半片鬼面内侧,那模糊却指向明确的徽记…应昭离“赠予”的凝玉膏里,混入的致命引魂磷…这一切绝非偶然!
有一只无形的手!一股来自深渊、冰冷而恶毒的力量!正在粗暴地、不容抗拒地撕开他体内那层层叠叠、坚固异常的封印!其最终指向,正是那个冰冷的囚笼!正是那刻下“阿弟快跑”的绝望之地!是那个名为“千尸洞”的、埋葬了无数冤魂与秘密的魔窟!
线索在幽冥教!在那片混乱、罪恶与死亡交织的土壤——鬼市!在那个令无数修士闻风丧胆、堆砌着累累白骨的千尸洞!
去!
必须去!
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是无间地狱,是十死无生之局!
他必须找到那个囚笼!哪怕它已化为齑粉!他必须知道是谁囚禁了阿姊!是谁让她在无边绝望中用血和骨刻下那泣血的四个字!是谁夺走了他生命中最后的光!
血债,必须以血偿!十倍!百倍!千倍! 这股滔天的恨意与决绝,如同熔岩般在他心中沸腾,暂时压下了□□的剧痛与灵魂的撕裂感,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重新挺直脊梁!
“想清楚了?”
一个冰冷、清明,如同钝刀在腐朽的枯骨上反复刮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自身后三丈外的阴影中传来。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阴冷质感,清晰地、不容置疑地钻进岑无惑的耳中,穿透了他粗重的喘息和呼啸的山风。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岑无惑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脊椎!他豁然抬头,赤红的双眸如同燃烧的寒冰地狱,瞬间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应昭离如同自岩石本身的阴影中凝结而生,无声无息地立于断崖边缘,距离他仅仅三丈。玄色的劲装完美地融入渐浓的暮色,紧裹着他精悍如千锤百炼精铁般的身躯,仿佛能吸收吞噬掉周围所有的光线,只留下一个深沉如渊的剪影。
肩胛处,包裹伤口的白麻布边缘,隐隐透出一抹暗沉粘稠的血色——那是三日前朔月夜,被燃烧的骨刃碎片灼伤、贯穿的焦黑创口,至今未能愈合,散发着淡淡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弑渊剑缠绕着不祥黑气的剑鞘紧贴腰侧,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沉默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的脸,在血色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一种冷硬的石雕质感,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下颌线条绷紧如刀削斧凿。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宇之间。那第四道被称作“乐”的奇异血痕,此刻在熔金暮色下,殷红得如同刚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烙铁!它不再是静止的痕迹,其内部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缓缓流动,散发着妖异刺目的光芒,与周遭肃杀凝重的氛围形成令人极度不安的强烈反差!
这光芒映照着他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瞳,使其更添几分非人的诡异。而他颈侧那道被骨刺刮破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却依旧顽固地残留着一丝浑浊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黑气,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散发出阴邪不祥的气息。
岑无惑缓缓地、带着一种从剧痛与愤怒深渊中挣扎而出的力量,站直了身体。琉璃右臂在血色夕阳下流转着冰冷诡谲的暗芒,臂内那狂暴旋动的冰蓝流质尚未完全平息,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呼应着他内心的滔天巨浪。他转过身,直面应昭离。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识海冲击带来的痛苦痉挛,额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额角。
但那双眼睛——那双赤红褪去、只余下淬火寒冰般极致锋芒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在永夜中骤然点亮的星辰,燃烧着冰冷的复仇之火与不容置疑的决绝,锐利如能刺穿灵魂的毒刺,直直刺向应昭离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
山风在两人之间呼啸狂卷,卷起枯叶碎石,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凝玉膏里的引魂磷,” 岑无惑的声音因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压抑的痛楚而沙哑异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冰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字字重若千钧,如冰锥狠狠凿击在沉默的空气里,寒彻骨髓,“师兄是怕我想不起‘千尸洞’,还是…”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实质的刀锋,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凌厉地刮过应昭离眉间那刺目妖异的“乐”痕,扫过他颈侧那道盘踞着黑气的狰狞伤痂,语气陡然转冷,带着逼人的锋芒,“…怕我想起别的、更不该被记起的东西?”
话音落下的瞬间,应昭离那双深潭般毫无波澜的墨色瞳孔,几不可察地骤然收缩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又像是潜伏的毒蛇受惊时瞬间竖起的瞳孔!虽然这变化极其细微且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岑无惑捕捉到了!那刹那的收缩,泄露了一丝被触及禁忌的震动!
应昭离沉默着。山风更加狂暴地卷动他玄色的衣袂,宽大的袖袍与下摆在暮色中猎猎翻飞,如同垂天之翼在血色苍穹下展开,投下一片沉重压抑的阴影,仿佛要将整个断崖笼罩。他整个人如同一尊冰冷的魔神雕像,唯有眉间那点妖异的殷红,在岑无惑的逼视下,仿佛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诡异,内部流动的血色光芒甚至微微闪烁了一下。他紧抿的、薄如刀锋的唇角,在“乐”痕那无形的、扭曲精神的力场无形拉扯下,极其细微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这弧度极小,却与周遭肃杀绝望的氛围格格不入,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而扭曲的“笑”意!
这细微的“笑容”,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让人心头发寒!它不属于应昭离本身,更像是那“乐”痕强加于他脸上的一道冰冷烙印!
“幽冥右使‘尸佛’鸠摩罗,” 应昭离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冰冷如万载玄冰,沉凝似山岳,却透出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压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落,“三日前,离了总坛。” 他抛出的情报,精准而致命,如同投石问路,又似重锤击鼓,狠狠砸在岑无惑早已绷紧到极致的心弦之上!
他幽深如寒潭的墨色眼眸,仿佛穿透了空间,倒映着血色残阳与岑无惑燃烧的瞳孔,“目的地,葬魂渊,鬼市。”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如同敲响了通往地狱的丧钟。紧接着,他目光仿佛穿透了岑无惑,望向了那记忆碎片中的冰冷囚笼,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千尸洞,是他的‘养尸潭’。”
鬼市!千尸洞!养尸潭!
这三个词,如同三道惊雷,在岑无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情报对上了!完美地印证了那血泪记忆的指向!阿姊刻下血字的冰冷囚笼,就在那个由尸佛鸠摩罗掌控的、堆满尸骸的魔窟深处!而幽冥教右使的离开,正是潜入这龙潭虎穴、探查真相的唯一、稍纵即逝的缝隙!
“子时,” 岑无惑的目光死死锁住应昭离眉间那抹愈发刺目的殷红和他颈侧那道盘踞着不祥黑气的伤痂,仿佛要从中看穿那冰冷面具下的真实意图。他琉璃右臂内部的流质因极致的激动、燃烧的杀意和孤注一掷的决绝而疯狂旋动,发出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的嗡鸣声,冰蓝的光芒在臂内明灭不定,几乎要冲破那层冷硬的桎梏!他报出了那个象征着吞噬与死亡的入口之名,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利剑出鞘,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决绝,不容任何质疑与退缩:“饕餮颅门!”
应昭离没有立刻回答。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山风在耳边厉声呼啸。他深邃如寒潭的墨色眼眸,在岑无惑那条因内部能量狂暴而折射出危险血色光芒的琉璃臂上停留了一瞬,那光芒映照着他冰冷的瞳孔,仿佛在评估一件随时可能失控的凶器。
最终,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了岑无惑紧握的左手上——那枚沾满了他鲜血、布满裂纹、黯淡却散发着诡异执念的残破琉璃珠上。
那枚珠子…那黯淡的光泽、蛛网般密集的裂纹、刺目的血痕…当应昭离的目光与之接触的刹那,他眉间那道殷红的“乐”痕最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尖锐到足以穿透灵魂的刺痛!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了他意识的核心!这刺痛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他自身被层层枷锁禁锢的记忆深渊!仿佛有什么被尘封在万丈冰层之下、浸透了无尽血腥与冰冷绝望的记忆碎片,被这枚不起眼的、染血的珠子,粗暴地撬开了一道细微却足以致命的裂缝!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冰冷、厌恶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瞬间掠过心头!
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鬼魅,玄色的身影如同被浓稠的暮色瞬间吞噬的幻影,只留下一句淬着九幽寒冰、字字如刀、却等同于残酷应允的话语,被狂暴到极致的山风撕扯着,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砸在岑无惑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和警告:
“想死——”
声音在山风中拉长,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别拖着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应昭离的身影已然彻底融入断崖边缘翻涌的暮色与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冰冷的话语,如同实质的冰棱,悬在岑无惑的心头,与断崖下呼啸的罡风一同,构成一幅通往地狱的画卷背景。
岑无惑依旧站在原地,紧握着那枚染血的琉璃珠,琉璃右臂的嗡鸣渐渐平息,只余下内部流质缓慢旋动的冰冷光泽。他望着应昭离消失的方向,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那复仇与探寻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幽深。
子时,饕餮颅门。
地狱之门,即将为他敞开。
小剧场之《窗棂后的碎碎念》
场景:药庐外,回廊拐角阴影处。柳青青端着空托盘,确认岑无惑没跟出来,立刻像只受惊后确认安全的小兔子,嗖地一下缩到窗棂下。
(岑无惑视角:柳青青放下火彘髓羹,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和琉璃臂,轻轻叹气,悄无声息退下。)
(实际柳青青视角:)
柳青青:(踮着脚尖,做贼一样溜到窗外,扒着窗棂缝隙往里偷瞄,看到岑无惑苍白着脸,目光沉凝地盯着琉璃臂和凝玉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枚危险的“清心丹”。她立刻捂住嘴,大眼睛里瞬间盈满水光)
(内心疯狂刷屏):呜——!我的崽!看看这小脸白的!琉璃臂又疼了吧?肯定疼死了!那个杀千刀的应昭离送什么不好送这么冰的东西!我们岑崽多怕冷啊!(虽然并不知道岑崽是否怕冷,但妈妈觉得他怕!)还有那个墨嗔老古板!送什么火彘髓羹!是想害死我家崽吗!我们崽现在虚不受补啊!崽崽快别碰那个破丹药了,看着就吓人!哎哟那眉头皱的……妈妈心都要碎了!
(动作:忍不住用指尖在窗棂上虚虚地描摹了一下岑无惑紧蹙的眉头,仿佛想替他抚平。看到岑无惑蘸取凝玉膏涂抹琉璃臂,身体瞬间僵直闷哼出声时——)
柳青青:(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叫出声,死死咬住下唇才忍住,急得原地小幅度跺脚)啊啊啊!疼疼疼!崽崽别涂了!那玩意儿看着就冻死人!快停下!(看到岑无惑因剧痛额角渗出冷汗,她自己的鼻尖也跟着冒汗,急得眼圈更红了)小可怜……受大罪了……妈妈给你呼呼……(对着窗缝小口小口地吹气,仿佛真能吹散那寒气似的)
(当看到岑无惑发现引魂磷后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冻结般的神情时——)
柳青青:(绞着手中的帕子,又心疼又气愤)谁?!谁这么坏在药膏里下东西害我们无惑?!崽崽别怕!妈妈……妈妈……(想到自己修为低微胆子又小,声音瞬间弱下去,沮丧地扁扁嘴)妈妈帮你骂死他!骂死他祖宗十八代!(无能狂怒地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
(最终,看到岑无惑眼神变得冰冷决绝,攥紧拳头站起身,周身散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寒意时——)
柳青青:(停止了所有小动作,呆呆地看着窗内那个清瘦却挺直如孤竹的背影,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不舍)崽崽……这是要去哪儿啊?又要去做危险的事了吗?(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异常柔软)我们无惑崽崽,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里比谁都苦,比谁都倔……像个没人要的小狗狗,自己舔伤口还要去咬坏人……(越想越难过,眼泪吧嗒掉在托盘的边缘)妈妈好爱你啊崽崽……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让妈妈看看,妈妈给你熬最补元气的汤,不加火彘髓的那种!偷偷加蜜!
(岑无惑视角:完全不知道窗外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刚才似乎有阵微弱的风吹过窗棂,带着点……奇怪的、被努力压抑的抽气声?可能是山风吧。他收敛心神,带着决绝走向断崖。)
(柳青青视角:看着岑无惑月白的衣角消失在药庐门口,像被抽干了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无声地哭成了泪人,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崽崽……小可怜……妈妈爱你……要回来啊……” 直到一个路过的弟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胡乱抹了把脸,端起托盘低着头飞快跑走了,仿佛刚才那个内心戏十足、母爱爆棚的人不是她。)
嘿嘿,俺会尝试保持日更的节奏滴!请多多支持我呀[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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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血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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