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今宵剩把银缸照

少和想,却白天生长了一双爱众生万物的多情眼。他坐在一旁看着却白戴上浅露,遮住他上半张脸,明眸在金帘流泻中隐现。

却白无暇顾及少和在想什么,他身着皂色饰金袍子,挂着绛色外披。直到带上一圈浅露时,也不知今日少和给他安排的是什么角色。

他一偏脸,就见少和毫不掩饰的灼灼目光,登时心里一跳。幸而有金帘和轻纱略掩着,不然就可见他脸上立时飘起明晃晃两片飞红。他万般想逃,但也只能急急拿过桌上放着的酒,豪饮一小杯。

他突然想他好像没有仔细地看过少和的样子,两人之间总隔着什么幽微不显的东西,或是帷幔、或是欲盖弥彰的言语、又或是如今的金帘,他鬼迷心窍般地撩开眼前的束缚,望向少和,少和穿着与却白同色的衣衫,恍若玉琢,光映照人,爽朗清举。

却白想,如果真有惑人心智的妖怪,那就是少和这样的,外表纯洁、神色依恋,先教人放下警戒,下一秒再狠狠咬上对方脆弱的脖颈。

直到却白看到面前的大得要命、可供十余人共乘、描金错彩、三匹异兽拉的玉辂时,才咬牙切齿地道,“今日我是谁?”

长松下清风的人儿对着却白诚恳地笑,“我新娶的夫人。”

却白忍辱负重地上了少和的贼船,另有妖族侍君驾着玉辂临空而行,却白始终有些神思不属。风荡得玉辂有些不稳,少和顺势揽他入怀,不待却白反应,便换上一副能令冰消雪融的柔顺神情,轻声在他耳边道,“我有一二小事要与泽枝伯商谈,开宴前烦劳却白真君多多关照自身,若有不长眼的也只管教训,如今的妖族还是能兜得住的。”

却白咬牙心里不住暗骂少和是妖精,目光掠过他腰间挂的雪白玉璧,神情有一瞬的怔忪。

少和手指轻轻摩挲过玉璧,道,“这是我娘的遗物,是我满月时,我娘的故交所赠。我娘与故交当时有些龃龉,便没仔细查看。只是有一次,我贪玩拿出佩在身上。娘大惊失色,颤抖流泪,连话也说不清了。我娘是个飒爽英武的女子,我从未见过她流泪伤心。娘陨落后,我也一直不解其意,佩在身上只做纪念罢了。”

却白看着那玉璧,只觉头脑一震、心内难平。正要思虑到关窍时,便听外面三声嘶鸣,少和松开他,改为握住他的手,“我们到了。”

从前却白闻得敦与山只产黄金、碧玉,不生草木,是泽枝伯家的金腰带。

而今他亲自望去,敦与山风雅得不负盛名,各色繁花异树排布疏落有致,令人望去不至于满涨得眼疼;誊名接引的侍官、神女也都清雅温文,吹气胜兰,吐出的辞藻更是富逸;就连报上少和名号之后,旁人投来的打量、讶异目光也含蓄得不令人那么难受。

却白胸中一阵感怀,前些日子以少和为首的妖族**裸、坦荡荡的热情惹得他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如今他倍感熟悉,众仙家都甚是体贴有度,他自信能在如今这群脸皮和嘴皮都远不如他的君子之间交游地如鱼得水,顺利扳回一城。

如今少和给他安排的身份仍旧是钦原族人,与他原本的身份,钦原族长的大公子不同。只不过是不受重视的旁支小辈,放出他得了少和青眼、给他做了男妻的消息之后,地位才水涨船高,连带着他那一支最近都很是招眼。

少和牵着他进去,装模作样地与他附耳恩爱几句,实则嘱咐指点他一会儿的茶点果子哪样好,要他留些给自己,不然落到老君的仙童手里,就会一半进肚,一半喂池中金鲤。却白答应几句,少和就去赴与泽枝伯的约了。

却白熟稔地与各位散仙小神搭话,刚开始还受了几句殷切地恭维,但却白对近日风物所知甚少,只得胡编搪塞,差点咬了舌头。虽然众人都修养极好地附和称赞,却白也脸热不止,羞惭地找借口告退,躲到一边用乾坤囊给少和装果子。

泽枝伯此次寻得的是足以覆盖敦与山全境的神器,在境内行走可见四季之景,春细雨、夏艳阳、秋淡云、冬轻雪。因而也造了不少盛景,可万花齐放,也可一树三花。

却白见一树三花处有不少神女流连翩跹,另一侧亭中只有一人独坐抚琴,茶点酒水无人问津,便过去倚在吴王靠上,就着美景美人好琴声爽快地下了些酒,额前金帘亦清脆作响。

那人见却白痛饮,停下弹奏看他。

却白代入小人得志的奸妃角色,先声夺人、恶声恶气,“僻静处,独见仙友抚琴悠远。想必是志趣高洁、不爱交际,我亦只想安静吃酒,鄙人俗气满身,没有搅扰雅兴吧。”

却白心里不痛快,也见不得别人清静。正想替少和得罪一二人,惹些小麻烦给这个小登徒子。遇见这位独坐但看起来身份极贵的雅士,正是瞌睡遇枕头。

那人波澜不兴地道,“非是不爱交游,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我意已足。今日是我家小宴,见君饮酒无乐,想寻些欢快词调来为君取乐罢了。”

这人正是泽枝伯之子英招,却白打量他,的确是个标格难得的少年郎,白衣清绝,目下无尘,的确有些曲高和寡的意味,少和没说错。

却白忽而生出了些怜悯之心,泽枝伯定然是对小儿极严苛,养得英招小小年纪就一板一眼,没享过与人玩耍的意趣。

却白一把将他琴前拽起,按在吴王靠上,不管英招的反应,也塞了他一杯酒。决心教教这小子些划拳藏钩、筹子酒令之类的人间游戏,结果英招悟性极佳,却白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本就不胜酒力,现今更得去散散酒气了,于是就和英招告别离开。

英招见他垂头丧气离开,微微发笑,他想告诉却白,自己的爹娘爱热闹,自己从小家中就大宴小宴不断,此类游戏他早已精通。他叫来随从侍官,问刚刚的是谁。侍官道,“是妖族少和带来的夫人,和业黎公子一样是钦原族人。”

英招道,“业黎公子的膳食按我说的备下了吗?他脾胃特殊,除了那些也不爱尝别的。”

侍官道,“一早就安排好了。”

英招点头道,“若材料还有余裕,也给这位夫人换一份一样的。他们看起来口味相似,想必也会喜欢。”

侍官应道,“那真和业黎公子是知音呢。”

却白一路吹风醒酒,离正宴还有些时辰,转眼他已至四季众景的冬雪处。他低头看着结了层冰的河流发呆,浅露上积了一层薄雪也浑然不觉。

“你是钦原族人?”

却白下意识的应声抬眼,竟是遇见熟人,真是冤孽。

河流上架着一座桥,桥上人一袭碧衫,擎着把伞挡雪,神情有些不大精神的阴郁。

却白没想到自己重遇的第一人,竟是自己父君哥哥的独子参宿。他只记得参宿是个爱脸红的小小少年时,待自己十分有礼有节,只是不大爱随意谈笑,与如今大不相同。

少和告诉过他,现任钦原族长是他的这个弟弟,其余并未详说。却白想过自己既在天庭任职,的确无法兼顾族中事务,由他来也是应该的。

却白突然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虽然他带着遮脸的浅露,又打扮的很是妖艳,但参宿不应该没认出他。

钦原族长识人是通过血脉感应,因血脉远近也有所不同。他父君还在时通过感应,闭眼都能区分他和参宿。参宿做了族长,就算再不学无术,也应该能感应到和自己血脉最近的却白。

却白不知自己是否该庆幸参宿没认出他来,他来下界一事好似只与少和透露过,可知他当今和钦原族的关系并不那么亲厚。

钦原一族是上古神鸟后裔,族人都以武力见长,磊落光明,气势贯虹。但却白的父君是个异类,他是个阴柔狠厉、恣意妄为的枭雄,当年就连天帝都要避其锋芒。但他护短,不教族人无谓牺牲,当族长尚算合格。

“业黎。”却白又是一抖,但他没想到参宿竟不是叫自己。来人一双瞳仁剪秋水,口若含珠;面色可与桃花竞红,神色缱绻,小小一张脸裹在风帽里,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却白震惊地看着来人的脸,又见参宿对他展颜,伸手扶过来人,手指抚过他的面颊,嘴唇靠近他的耳廓。

却白此刻只想对着桥上两人破口大骂,“他要是业黎,那我是谁?”业黎是他出生时父君给他起的名儿,他回到族中之后也逐渐习惯了。与参宿亲密的那人毫无疑问有着和他一样的容貌,只是更似他年幼一些的时候。

那人的神态举止更是看得却白浑身如猫抓,却白痛苦地想,参宿是疯魔了吗?要是参宿叫那人叫朱黎、沈黎、凭黎,却白都能哄自己,他与那参宿心上人不过是刚巧长相相似罢了。如今却白五雷轰顶,心中大骂,“参宿对着那个假的我发什么浪!”

却白脑中一阵是打雷的轰隆轰隆,一阵是敲锣的当啷当啷,感到自己立刻就要往西天去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个弟弟是缺根弦的,谁知道竟然是多长了一窍!要不是正对着那对野鸳鸯,却白真想一头栽下去,撞破脑袋倒地不醒。

却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找到一处矮墙就狠狠靠上去,“冤孽!”

却白只见前方有两位神女从矮墙前走过,结结实实的听了个壁角,听了一耳朵什么“参宿实在爱重他长兄,时时都要相伴。”“业黎公子真是好看呢,只不过身子一直不好,离不了咱们这儿配的药呢。”

却白略缓过神来,那人很像是魂灵做的傀儡人。他在赭山君处略学过二三术法,还能算是精通的就是制傀儡人。

寻常傀儡他用清气就可制成,模样和常人无异,但只能模仿行走坐卧,做些简单的杂事。只不过不能吐字说话,一张口清气就散了。

上等傀儡是用不愿往生者的魂灵做的。要求制作者至少与魂灵相识相知,允诺为魂灵完成心愿。魂灵便可拥有躯壳,可为制作者做事。但也是极自由的,做不做、如何做都由魂灵决定。一旦魂灵完成心愿就会消散,直入轮回。

却白曾在赭山元君处见过一位从不好好奉茶的侍女,无事就让赭山元君给她做些消遣来玩。但似乎武学造诣极佳,也曾指点过却白些关窍。

有天她有些憋闷地拉着赭山元君的手,一直对她咕囔着什么话。后来日头逐渐西沉,她无力地靠在榻上,逐渐变透明、慢慢地消散了。

赭山元君平静地告诉却白,侍女是海里龙王的小女儿,因杀上古未开神志的妖兽而受伤身死。幸而魂魄完全,她的愿望是在赭山元君身旁玩闹两千年,从前她一直不得空做些消遣事。

却白只觉得心下寂然。赭山元君是位淡然超脱的神仙,她明明就在却白的眼前,却白只觉得她游离在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赭山敲了敲却白的额头,“天行有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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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今宵剩把银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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