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天空上的明月散发着萤萤光芒。
然而，万丈下，狭缝中的沟渠里是常年不见月光的黑暗，少了能看清彼此的光亮。
为了能看到他，宴从月想了个法子。
她现在能把身体变得稍微大些，像是浮在水上的圆盘，若是放上些夜光藻，看上去便很像月亮。
这是她这些时日寻到的东西。
她可以做他的月亮，为他燃起光亮。
沟渠也能有明月相照。
月亮？
这个词游离在脑海之中，使得宴从月微怔，眼中情绪不住地波动。
等做完了一切，她才对这些天占据所有思绪的想法感到讶异、吃惊。
但她目前的确是想这么做。
这轮制造的月亮照亮了黑暗不见底的沟渠，犹如一道微光，散发出不可思议的光亮。
是他们连接的通道。
盘踞沟渠之中的伏夷望着头顶的那一团亮光，倏地一愣，是它。
这样的光芒，好像是浮萍借了月亮的光，成了月亮。
它为什么会做这么、这么费心的事。
伏夷目光专注悠长，不禁陷入沉思。
宴从月撑着脸卧坐在崖边，海水倒映在淡蓝色裙子，安逸而美好；她不自觉地停缓了寻找破局之法的动作，而是静静地陪伴，这种感觉好像也很不错。
他们遥遥相望,在这微弱的亮光里两人相依相偎。
仿若，世界唯有他们二人。
最恶劣、艰苦的环境都被抛却在脑后，污糟、腥臭一并丢入风中，一股温和柔软的气息蔓延在两人间。
安定的日子如白驹过隙，正当又以为这是平静的一天，愁于不知如何破局的她却迎来了一个意外的波折。
海水倏地沸腾，海天上的白月眨眼间变成一团血，血意伴随着杀气纷至沓来。
宴从月顿然站起身，抬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血意背后是数条龙，群龙如惊雷进海，凶气背后是卷起的阵阵飓风。
飓风卷过，浮萍也被殃及，宴从月能感觉到这具浮萍的身体原本充盈的灵气在这些龙飞过时成了一片荒芜地。
她看到了自己叶片变得发黄，枯萎的速度极快，只在一瞬之间，她便来到了生命的终点。
宴从月自身的灵魂也在狂风里狰狞波动。
沟渠中声响连天，一场恶斗拉开了帷幕。
里面血气腾腾，杀意升腾到沟渠之外，与血色的海天成为一色。
宴从月想要上前，但一切依旧如先前，她的攻击直接穿透了这些身体。
她立马明了，这是梦境的限制。
就在她以为她能挣脱梦境的桎梏时，梦境又告诉她，她只能声色焦急地等待着。
眼前血气冲天，刀光剑影，她却帮不上半点忙。
同时，她对生命的消逝感同身受，她这是马上要去下一个场景了吗？
宴从月眨了眨眼睛，一阵恍惚，她时常忘记这是梦，又时常不间断地提醒自己这是梦。
生命的终结提醒她，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是来唤醒他，而不是和他一起沉溺其中。
但又有句话时常在说，这不是梦，也不是虚幻。
是她与他的前世，与他的初遇。
打破思绪的是一道惊天动地的声响，一条龙从沟渠中飞出，身后跟着数条追击的龙，幽深的沟渠两侧霎那间碎裂成粉末。
被追的是伏夷，他杀出一条血路，目光落向被风裹挟的宴从月身上，顺手接住她。
“走。”在看到枯萎的浮萍时他神情微愕，沉声道，“我现在帮你化形。”
伏夷不再恋战，而是甩掉身后的龙，快速地前往一处隐蔽的地方。
追在后面的龙也察觉到他异常的动作，加速追击快速奔逃的伏夷。
伏夷皱眉，开始绕路，摆脱身后追来的龙。
一条老龙注意到攀附在龙爪上的浮萍，按理说伏夷不会遁走，他会和他们斗到底，导致他这样无心恋战的原因是……他目光冷凝，伏夷在为那已经枯萎浮萍灌输仙力。
难道是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龙使了个眼色，趁伏夷被缠斗之时，一爪拍向浮萍。
伏夷果然神色剧变，收起一爪，龙尾一摆，用身体挡住攻击，死死护住浮萍。
宴从月看着被握在手心里的自己，一瞬间清楚了老龙的目的，他是以为找到了伏夷的软肋。
她不禁神色担忧地看着伏夷，握住他的手，这样的话……他能不能感觉到她在这。
他没有反应。
伏夷自然也清楚他目的，打消了先前的念头，转过身开始反击，
既然他们甩不开，那他就送他们上路。
“他就算自己受伤也要护着这浮萍”的认知一确立，老龙露出得逞的笑意，直接一爪爪拍向浮萍。
其余龙见了，也相继凑过来，开始相互配合。
伏夷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还要费心保护她，给她灌输维持生命的仙力。
他在劈了几条龙之后渐渐落于下风。
那狡猾的老龙正因为小辈的死亡，心中愤恨，看有机可乘，也不再打算抓活口，直接准备让这有了灵识的浮萍灰飞烟灭。
宴从月看着一道抱着必死信念的攻击来到眼前，被桎梏住一切的她眼睁睁看着浮萍化成一团粉末。
刹那间，飞灭于半空中。
伏夷抽出刺入老龙心脏的剑，怔愣地看着碎成粉末的浮萍，伸出手想要去抓住这些粉末，却全都被风吹走。
他的脸上浮起绝望的神色，无可奈何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寄希望能有风不太残忍，留下他手中的些许粉末。
宴从月想去拭去他眼里的绝望，她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梦境再次切换。
她的灵魂也化为一团光影，目光里的最后是伏夷惊诧的眼眸。
他似乎是看到她的实体了。
所有的思绪都随着灵魂的彻底消失而停止，宴从月再次陷入昏沉。
伏夷看着消散的浮萍，怔然片刻，低眉自嘲，上天有好生之德，却是除他以外。
他不会拥有任何东西。
他看了看左右剩余的一两只龙，目光凛然，冷笑一声：“你们二人有一人可以回去报信，不知道是谁可以回去。”
“你们到底谁要回去呢？”
他的话刚出，还没落地，受伤较轻的龙立马将身侧的龙斩杀,吃力地问：“要我带什么话？”
伏夷看着他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哈哈大笑，直至笑出眼泪。
“我伏夷与你们东海龙族誓不两立。”
“自此以后，东海龙族我见一个杀一个。”他的神情又瞬间变得无比阴沉。
伏夷带着满身的鲜血消失在东海，等他再次出现，已经是神族的座上宾。
*
眼前不再是另一个场景，呈现在宴从月面前的是一片虚无。
脸上突觉一阵湿润，她不禁擦了擦脸，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他也同她一样伤心吗？
宴从月视线落在手心上，深吸了一口气，怪不得伏夷难以挣脱……她差点要沉浸于此沉浸在这亦真亦假的梦境中。
她抬起手，扑了个空，白茫茫的虚无不知尽头。
宴从月往前走，走了不知多长时间，依旧走不到尽头，换了个方向，仍是如此。
自从进入这里，她没有一刻不受其摆布，不过……这也是早该预想到的。
她叹了一口气，干脆坐下来，调息屏气，再次睁眼时，眼神清明、神色镇定。
连她的叹气声也没有回音。
叮咚！叮咚！
似是水流声在周身划过。
伴随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这么大费周章，只为了收集这么个灵魂？”
伏夷淡声道：“闭嘴。”
“忘川河水能起作用，不过她四散的残魂能否在历劫之后接受招引也要看她的造化。说不定你会大失所望。”
神息的声音随着距离的扩大渐渐变低，直至宴从月什么也听不到。
原来，是他，是伏夷一次次拯救她的生命。
她闭了闭眼，也许只能再次由梦境顺其自然地发生一切，才能唤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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