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骤然吹过一阵劲风,窗前的一小片竹林沙沙作响,就连飘进屋里的药香也被吹淡了不少。
屋内只坐了两人,都不说话便显得过于安静,江眠赶在气氛尴尬起来之前便起身,道:
“我去看看药熬地怎么样了。”
寻着药香,江眠来到了屋后,窗前的竹林并未绵延至此,几棵矮树下,支了一个小小的炉灶,上面放着一个小锅,锅里的药汁烧开了,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李烨拿过垫手的布巾,慢慢将药汁倒入一旁的瓷碗中。
江眠往树上一靠,抱着手臂道:“想不到你一个殿下,还会做这些。”
李烨将药锅放下,解释道:“先生常年服药,小禾还是个孩子,有时候难免毛手毛脚,我来的时候总会帮上一二,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哦,”江眠点了下头,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评价道:“动作是挺熟练的,不过火候还欠点儿,下回可以早些起锅。”
李烨正要端药,贴在白瓷碗沿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下,旋即一笑,语气自然地接过话:“是么,多谢江公子赐教了。”
“好说好说,”江眠摆了摆手,他依旧是懒散地靠在树上的姿势,淡漠地开口道:“你老师身上能用药调理的地方早医地七七八八了,现在留下的,多是心病,心结不解,吃再多药也白搭。
“比起在这儿琢磨煎药的手艺,你不如请个戏班子来唱几出戏,博先生开怀一笑,比吃药管用。”
李烨端起药碗,笑着摇了摇头,道:“也是个好主意,不过可惜了,先生并不爱看戏。”
江眠耸了耸肩,无所谓道:“热闹热闹不好么?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人待久了也得憋出病来吧。”
这次李烨没有再笑了,他只是偏头看着前院的方向,视线落在空处,轻声道:“先生曾同我说过,游街井闹市,虽看的是别人的热闹,但从中也能得几分自己的欢喜。
“然梨园观戏,看的尽是演出来的热闹,便连这几分欢喜也难觅得了。”
这一串伤春悲秋的论调听得江眠只想打哈欠,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眯起眼睛看着头顶密密匝匝叠在一起的枝叶,道:“那你这老师还挺难伺候的。”
正说着,他突然灵机一动,把手放下,看向李烨道:“也不是没办法,让你老师开个茶馆,在里头搭个台子,隔三差五地请些戏班子或者说书的来,他可是掌柜,这样有什么热闹不就都身处其中了?”
李烨听罢便又笑了,他天生一张好皮相,带着皇宫里养出来的贵气,浅浅一笑便能轻易让小姑娘红了脸,搅着手帕,想看又不想看。
江眠不是小姑娘,所以他不脸红,看的大方且直白。
回到屋内,江眠同李烨一道又坐了一会儿,君晏先开了口,说自己这里尽是些清粥小菜,不好拿来招待客人,就不留两人了。
李烨对这突如其来的逐客令并不奇怪,又寒暄了两句,便拉着江眠起身告辞了。
出了房门,李烨跟着小禾去牵马。
江眠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他回过头看了一眼。
方才出门时挂起的门帘并未放下,江眠的视线畅通无阻地落进了屋内。
君晏侧身坐在蒲团上,手里还端着茶杯,他似有所感,赶在江眠收回视线前偏头看了过去。
江眠:……
都对上视线了,什么都不说就别过眼去是不是显得他很傻?
江眠木着一张脸琢磨着有什么废话可以说,而君晏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窘迫,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先开了口:
“今日招待不周,江公子莫怪,下回来时,定当备上好茶。”
江眠心说你学生已经知道我治不了你这病了,并没有什么“下回”,不过现成的台阶他还是要下的:“先生客气。”
他随意拱了拱手,说完便把脑袋转了回去,眼睛盯着院中一棵杨柳,似是突然对碗口粗的树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而屋内,君晏则是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将茶杯端起。
……
辞别君先生之后,江眠同李烨并肩骑着马,白夜的缰绳照旧被李烨一同攥在了手里。
李烨像是心里有事,垂眸看着前面的路,一言不发。
江眠在这难捱的沉默中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于是偏过头,视线顺着白夜的缰绳落在李烨随意垂在身侧的手上,毕竟是养尊处优的恒王殿下,即便习武又骑马,手上的皮肤看过去依然细腻又白皙,同深色的缰绳衬在一起,分外晃眼。
江眠看了一会儿,抬头道:“你是不是说过要把这马送我来着?还算数吗?”
“唔?”李烨回神看向身侧,反应过来江眠在说什么之后,点头道:“自然。”
江眠闻言立马伸出手,掌心向上,道:“那这是我的马了,你把缰绳给我。”
李烨:“……”
他张了张嘴,刚刚才应了要把马送人的话,这会儿拒绝也说不出口。
就在他犹豫间,江眠直接伸长胳膊,将他左手上松松拎着的缰绳一把扯了下来。
李烨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下一秒江眠连人带马飞出去的场景,结果没想到,江眠把缰绳抓过去之后什么也没做,只是懒洋洋地拍了拍身下黑色骏马的颈侧,道:
“记住,从今天起,你叫小黑。”
李烨:“……”
给白夜正式更名完毕之后,江眠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李烨,安慰道:
“你也别心疼,这便当是你给我的诊费吧,我出诊可是很贵的。”
江眠薅了下白夜——啊,不,现在是小黑——的鬃毛,自顾自地算着:“治好你一个,还附赠给你的老师把了次脉,算是给你占不少便宜了。”
李烨沉默地听江眠说着,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江眠很聪明,这在两人初见那会儿,在他道出编造的身份后,看见隔着雾气投过来的那个看不分明的眼神时,他便知道了。
所以在意识到江眠发现了他的小心思时,李烨并不多么地惊讶,而事情也依旧朝他所设计的方向发展着。
借口骑马带人来京郊的庄子,李烨就是打的让这位怀老先生的高徒给自己老师看诊的主意。
他有需要确认的事情,而江眠这个同朝廷和皇室毫不相干的小神医,是不可多得的人选。
之后,李烨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江眠对这整件事也并未表现出太大的抵触。
这种时候,他要么该假装去到君先生居住的别院真就是一个偶然,继续若无其事地同江眠相处,同他介绍介绍今天准备的午膳,聊一聊那头已经被预定成了下酒菜的老黄牛。
要么,就该为自己小小的算计做出个冠冕堂皇的解释,什么尊师重道、关心则乱,诸如此类的理由一抓一大把。
但李烨最终却选择了沉默,明明白白地将自己就是在欺骗他这件事摊在了江眠的面前。
他想,就到这里吧。
同自己走的太近并不是什么好事,他身后牵扯的利益多,太大,太复杂,他手下的人,无一不是做好了随时命丧黄泉的准备。
江眠本就是一个与这一切不相干的外人,救了自己已是行岔了道,只不过借着怀老先生的名望,还勉强能够保持着置身事外。
不能再拉着他往前走了。
李烨想,就将我认作是一个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的骗子吧,然后离我越远越好。
他已经伸出了手,要将江眠推开,却没想到,被人轻巧地躲了过去。
江眠可不知道李烨脑子里转过的九曲十八弯,他只是不喜欢这种诡异的氛围,像是在预示着什么东西快要死掉的、暮气沉沉的氛围。
既然不喜欢,那就打破了好了。
我给你治病,顺带还给你老师看诊,这些打包加在一块儿,换你一匹稀世名驹,咱俩谁也不欠谁,所以也别再琢磨刚在别院里发生的那点儿破事儿了。
江眠说完,又偏头看过去。
李烨飞快眨了下眼睛,将所有的情绪收了起来,他看了眼不远处已经在马场边等着了的下人,眼里终于又含了笑意,道:“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能占你便宜呢,我让人准备了烤鹿肉,不知江公子可否赏脸?”
熟悉的空气再次包裹了过来,江眠眯起眼睛深吸了口气,道:“那就尝尝吧,给你这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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