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很圆,很亮,如水的月光泻落下来,洒了人满身。
逆着柔和的冷光,江眠看清了压在他身上的人,他瞪大了眼睛,那些搅地他不得安宁的万千思绪骤然平息。
“你……”
江眠刚吐出一个字,扣在他脖子上的力道就是一松,而身上压着的人,就这么直愣愣地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搂了一下身上的人,却触到了一片湿热。
江眠抬起胳膊,不出所料的,看见了满手的鲜血。
而刚刚才摘下大红灯笼没多久的大门前,看门的小厮看着突然涌出来的一干官兵,吓得双腿一软,扶着门柱才没扑通一声跪下来。
小厮扒着门柱,战战兢兢道:“诸诸诸诸位老爷,深深深深夜来访,不不不知有何贵干?”
另一头,刚回到院子的泠秀正准备休息,却见一个侍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听罢侍女说的话,泠秀眉头一皱,“衙门的人,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独自同一群人高马大还带着刀的官兵对峙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看门的小厮差点儿没喜极而泣,他泪眼汪汪地转过身,在得到泠秀的首肯后,立马手脚并用地蹿进了院内。
见主事的人来了,前排的衙役立马让开一个通道,一个面相儒雅的中年人从人群后走出来,背着手道:
“泠秀夫人,深夜造访,实在是叨扰了,只是本官正奉命于这一片搜捕嫌犯,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泠秀慢慢地将门前一众挂着刀拿着火把的人扫视了一遍,才将目光投向那说话的中年人,冷冷地开口道:
“知府大人,您的意思是让我敞开了门,迎您手下这群人大摇大摆地进我金陵药庄随意搜查么?”
“这……”
知府自认没有直接破门而入,而是还等人进去传话,已经是给足了金陵药庄的面子,没想到这泠秀夫人说话却依旧是夹枪带棒。
他皱紧了眉头,道:“事关百姓安全,还望夫人谅解。”
说着,知府抬了抬手,就要让手下的人往里进。
却见泠秀上前一步,高声喝道:“慢!”
金陵药庄建成几十年,救死扶伤无数,不仅在民间颇有名望,达官贵人中不少也曾受其大恩,这也是知府最初不敢差人硬闯的原因。
这会儿泠秀一动怒,那些衙役还真就停下了动作,纷纷看向知府,毕竟,谁能保证自己和家人将来不会遭逢什么大病呢?得罪金陵药庄,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知府见手下人居然真给泠秀镇住了,顿觉一阵烦躁,于是沉声道:“夫人这是作何?”
泠秀指了指大门的两侧,道:“知府大人既点了火把,那看见这两边的花圈了么?”
知府一愣,刚硬起来的态度也不得不软化下来,叹了口气,道:“怀老先生仙逝,本官也是悲痛万分,望夫人节哀,但老先生一生行善积德,想必也不希望流窜的匪徒伤及家人,伤及百姓,夫人也是明事理的人,这又是何苦阻拦本官办案?”
知府大人自觉这番话已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想不到泠秀却根本不吃这套,面色依旧冷峻,话语间毫不让步。
“知府大人,我们老庄主刚走,您就带着这么一帮人找上了门,明火执仗地要闯进来,说我金陵药庄窝藏嫌犯!怎么?是赶着我们家里主事的男人没回来,着急忙慌地要欺负这门内的孤儿寡母了么?”
知府眼睛都瞪直了,急忙道:“这这这……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
他心中苦笑,如若不是上头的命令,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带人来触这个霉头的。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知府也不想再加深同金陵药庄的矛盾,咬牙道:“泠秀夫人,你我也不用再兜圈子了,这个门,我势必是要带人进的。一炷香,夫人只用给我们一柱香的时间,本官保证,这期间查出任何事情,都不会牵扯贵府分毫,时间一到,本官立马带人离开。”
泠秀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等到知府大人脸都快憋绿的时候,她才施施然开口道:“还望大人此番搜查之后,莫要再平白污我金陵药庄清白。”
知府闻言松了口气,忙道:“自然。”
金陵药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炷香的时间,只够衙役们匆匆将各个小院走访一遍,期间还得避免冲撞了府上妇孺,知府大人走了一路就被泠秀跟了一路,这感觉简直是如芒在背。
终于搜到了最后一间院子,知府的后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他长出一口气,问旁边引路的小厮,“这院子住的是谁?”
小厮缩了缩脖子,道:“是我们家少爷。”
他这么一说,知府还真想起来了,金陵药庄是有个小少爷,据说是个药罐子,常年卧病在床,极少在外人跟前露面。
不过不是女眷就好办多了,知府正要差人往里进,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大人,一炷香的时间可已经到了。”
泠秀走上前去,示意他看向旁边捧着个小香炉的侍女,那上头的香线已经燃尽,只剩下几点闪烁的火星。
知府面露尴尬之色,还未想出说辞,只见一阵清风吹过,那几点闪烁的火星勉力扑腾了几下,也彻底熄灭了。
泠秀侧身让开路,道:“大人请吧,夜深了,不送。”
知府大人的脸色由红转青再转黑,正在两方僵持不下之时,小院的院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裹在雪白色披风里的少年走了出来,他披散着头发,脸上带着未散的困倦,似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他一双眼睛里盛满了疑惑,将门外围着的一圈人都打量了一遍,最后看向泠秀,问道:“师婶,出什么事了?”
泠秀眉头一皱,走上前去将他身上的披风又紧了紧,低声骂道:“深更露重的,你出来做什么?身体本来就不好,仔细又着凉了。”
知府听了两句,知道这就是那位常年卧病在床的小少爷了,确实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也不知得的什么病,连金陵药庄都束手无策。
不过这日子过的堪比闺阁女儿的柔弱少爷,想必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知府觉得没准儿能忽悠上一两句,于是他往前走了一步,赶在泠秀将人推回屋里前,主动解释道:
“本官正在这一带追捕嫌犯,此人丧心病狂,手段狠毒,恐其潜入百姓家中,为非作歹,故而深夜带人逐户搜查。”
“嫌……嫌犯?”
小少爷微微睁大了眼睛,知府见状,乘热打铁地继续说道:“小少爷莫怕,本官带人进去搜查一圈,胆子再大的嫌犯,也该吓跑了。”
“那……那你们进来吧。”
见小少爷如此上道,从进门起就数次碰壁的知府大人顿觉扬眉吐气,无视一旁泠秀怨怼的视线,手一挥,身后的手下立刻鱼贯而入。
知府大人把手一背,神清气爽地跨过门槛跟了进去,谁料前脚刚落稳,就听见院内传来一声惨叫。
一个衙役从身上扯下一条麻绳粗细的黑色物件,猛地甩在地上,嘴里大声叫道:“蛇!怎么会有蛇!”
知府眉头一跳,猛地扭头看向一旁的小少爷。
只见小少爷气定神闲地俯下身,伸手往地上一探,一条通体漆黑、长约三尺的小蛇便游上了他的手腕。
小蛇顺着手臂攀上小少爷的肩头,吐着蛇信,亲呢地蹭了蹭他光洁的侧脸。
小少爷抱着胳膊倚在门边,眨巴了下眼睛,一脸无辜道:“我养的小玩意儿,不咬人的。”
知府大人很会抓重点,小少爷说的是“不咬人”,不是“没有毒”!
他若无其事地将刚跨过门槛的脚收了回来,就这么在门外站着,强作镇定地冲手下呵道:“大惊小怪!一条小蛇把你们吓成这样!”
就在知府大人色厉内荏地训斥之时,院子里却接连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方才被蛇缠住的衙役面色发白,哆哆嗦嗦地回道:“可……可是大人,不……不止一条啊……”
知府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院里居然又多出了几十条蛇,地上,树梢上,门柱上,水池边……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细密地鳞片在月光下闪着瘆人的光。
靠在门边的小少爷把玩着手中细长的蛇尾,语气依旧纯良且无辜:“养得比较多,我不常出门,平时也就这点儿爱好,大人莫要见怪。”
站在一旁的泠秀忍着笑,清了清嗓子,冷着脸吩咐道:“把房间的门都打开,让知府大人好好看看,省的下次又给咱们扣一个窝藏嫌犯的罪名。”
泠秀的话越说越离谱,知府大人自知理亏,也只能咬牙忍了,让手下的人都看仔细了。
衙役们顶着随时被毒蛇贴上来的恐惧,战战兢兢地将所有的房间都扫了一遍后,不用知府下令,忙不迭地退了出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回复道:“大人,都仔细查看过了,没有问题。”
知府闻言,再也不愿在此多待,泠秀本来准备送送他,谁料知府大人实在是怕了她了,连连摆手说不必,带着人匆忙告辞了。
装柔弱的小少爷江眠靠在门框上打了个哈欠,目送一众人浩浩汤汤地离开后,立马站直了,迅速将挂在身上的小蛇连同披风一起扯下,一把塞给旁边的小药童,匆忙吩咐了一句:“把这些玩意儿都抓起来收好。”
之后便要往里走去,谁想刚一转身,就被身旁的人拉住了。
泠秀看了眼他外襟上染上的鲜血,蹙眉问道:“眠儿,同师婶说实话,你方才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江眠抿着唇,知府可以随意戏耍,只要不露馅就行,因为那是外人,但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直当他作亲骨肉疼爱的师婶,江眠不想骗她,更不想因为一时的隐瞒为金陵药庄带来事端,于是他闭了闭眼,道:
“他是恒王李烨,是我的......朋友。”
说罢,他偏头躲开身上震惊的视线,转身快步向里走去。
不是他不想细说,而是躺在密室里昏迷不醒的那个人等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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