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刚从街上的铺面回来。
虽说他在金陵药庄当了十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但是耳濡目染,多少也会处理一些事情,这段时间见他师婶忙得脚不沾地,面色肉眼可见地憔悴起来,江眠也不太能继续窝在家中当米虫,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尽力帮忙分担些。
从前他就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烦人,如今自己接手过来,只觉得更加烦人。
是以,当他推开院门,听见小厮欲言又止地说那位洛公子一大早就出了门去,直到现在还没回来的时候,江眠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杀人的。
小厮觑着他们家小少爷面露杀气的样子,欲哭无泪,同时心里又忍不住埋怨那位洛公子,不是说好了只是在房间里闷了太久,出门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的么,可这都已经要到日落的时辰了,却还不见人影。
果然跟那些小姑娘们说的一样,长得太好看的男人嘴里都没一句真话。
虽然人跑了已经有大半日,但这毕竟是在金陵,金陵药庄要在金陵找一个人,就不可能找不到。
小半个时辰后,陪同他们家小少爷一起出来找人的小厮瑟瑟发抖地抬起头,眼前明晃晃的招牌上刻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六艺坊。
此“六艺”非彼“六艺”,跟什么“通五经冠六艺”并不沾边儿,而是指的这坊里的姑娘们能歌善舞多才多艺,故称,六艺坊,是金陵的公子哥儿们借风雅之名寻欢作乐的高级场所。
夕阳西下,最后一片余晖将落不落,六艺坊即将要迎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小厮刚往里看了一眼,就对上了不知道那里的一双剪水秋瞳,吓得他连忙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江眠瞥了眼身旁快僵成一块木头的小厮,对他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
随后,便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往里走了去。
“诶?”
小厮闻连忙言抬起头,却只见他们家小少爷已经踏入了六艺坊的大门。小厮哭丧着一张脸,走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得在旁边找了个小角落蹲着,等他们家小少爷出来。
江眠两只脚刚跨过门槛,还未站定,一个穿着青绿色衣裙的姑娘便迎了上来。江眠被她身上的香粉味呛的往后一仰。
六艺坊的姑娘,样貌是个顶个的好,穿着打扮言行举止都是受过精心教导的,那青衣姑娘大约也是头一遭遇见这种进了门还想往出退的客人,面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凝固,不过很快便又挂上恰到好处的笑容,柔声道:
“小公子是第一次来么?不如——”
江眠抬手打断她,道:“我来找你们掌柜,她人呢?”
“啊……”
青衣姑娘眉间笑意微敛,眼波流转间将面前面色冷硬的小公子打量了一番,拿捏着腔调,道:“公子来的不巧,兰姐姐有客人呢,这会儿……怕是不方便见您。”
江眠也不说话,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五个字,你看我傻么。
就算是家青楼,也没见过老鸨亲自出台的,再说了,六艺坊里的姑娘大部分是卖艺不卖身的,这从青衣姑娘称呼她们掌柜为“兰姐姐”,而不是“兰妈妈”就看得出来了。
关于称呼这件事,江眠还问过兰沁,得到的回答是一句愤怒的:
“我看上去有那么老么?”
这青衣姑娘大约是将他当成寻衅闹事的了,江眠也不欲与她多纠缠,直接亮出了金陵药庄的牌子,这还是他这几天帮着打理铺子,药庄的弟子塞给他的。
“你们掌柜在我们这儿定了一批药材,有几味药需要同她确认。”
青衣姑娘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她看看牌子,又看看拿牌子的人,犹豫着说道:“这……我们这儿可没大夫,买药材来做什么?”
江眠不耐烦地说道:“这你就自己问你们掌柜去吧。”
赶在江眠收回手中的牌子之前,青衣姑娘又仔细看了看,确实看不出来什么异样,况且在金陵,应该也没人敢冒充金陵药庄的人招摇撞骗。
最后,青衣姑娘还是侧身将江眠让了进来,略一欠身,道:“公子这边请。”
江眠许久未曾见过兰沁了,以往找人,都是去她在对街的住处,这还是头一遭找来了六艺坊。
青衣姑娘带着江眠穿过屋后的院子,走进一座矮楼,一路上没见几个人,偶尔遇见也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
“公子,您先在这坐会儿。”
青衣姑娘将江眠领进一个闲置的房间,转身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儿便回来了,笑盈盈地看着江眠,道:“公子,我们掌柜有请。”
又转过一个回廊,青衣姑娘站在一扇紧闭的门前站定,道:“我们掌柜正等着呢,公子请。”
说罢,青衣姑娘冲江眠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江眠推开雕花的木门,还没抬脚便皱着脸揉了揉鼻子,道:“你这香也太呛人了!”
屋内传来一道慵懒中夹着一丝妩媚的声音:“就你娇气,比京城来的少爷还难伺候。”
江眠合上门,转身便见一个穿着红衣,身段凹凸有致的女人正抬手推开了窗,女人回头,倚在窗边勾唇一笑,魅惑天成。
此情此景,江眠却是眉头一皱,上下打量了下窗前的女人,道:“脑袋上挂那么多钗子,你脖子不酸么?”
兰沁闻言,优雅地抬起头,仰天翻了个白眼,她扭着腰从窗前走过来,在桌边坐下,拎起茶壶倒了杯茶,哐当一声放到江眠那边,没好气地问道:“着急忙慌找上门来,作何贵干呐?”
江眠坐下,视线在桌面上扫过一圈,却没有要喝茶的意思,道:“我来找人。”
兰沁顶着满头珠翠,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茶,眯起眼看向对面的少年,道:“来六艺坊找人?说罢,咱家小少爷是看上了哪位姑娘?”
江眠这会儿没心情跟她插科打诨,直接道:“穿的这么隆重,你刚才见的贵客是谁?”
兰沁动作一顿,红唇搭在杯沿上,不轻不重地抿了下。
江眠追问道:“那家京城来的少爷,值得你如此精心打扮?”
兰沁放下茶杯,抬手抚了下发髻上的金步摇,收起了调笑的语气,道:“小少爷若是来打听有关那位的消息,恕小女子无可奉告。”
江眠放在桌面上的手握成拳,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年近三十嫁不出去还装嫩的老女人,道:“你知道他的身份?”
“无可奉告。”
“他什么时候同你联系上的?”
“无可奉告。”
“他什么时候走的?!”
“无可奉告。”
江眠磨了磨牙,沉着一张小脸,待要再说什么,对面兰沁打断他道:“小少爷,虽然我的确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但是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我可以为你创造一个机会。”
兰沁双手撑在桌上,十指交叉拖着下巴,笑眯眯地说道:
“一个……能让你得到答案的机会。”
江眠直觉这个女人没这么好心,但嘴上还是很诚实地追问道:“说来听听。”
兰沁轻挑了下仔细描画的秀眉,道:“听我同你说……”
一炷香的时间后,江眠绷着脸,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在拿我玩笑么?”
兰沁无辜道:“怎么会,我可是很用心地在帮你想办法。”
江眠抿着唇不说话。
兰沁浅浅一笑,接着又道:“小少爷,你心中有数,自然懂得,何谓兵行险招,剑走偏锋,置之死地而后生。”
江眠咽下到了嘴边的脏话,松开紧咬的牙关,质疑道:“你确定这办法能行?我已经好几年没碰过琴了。”
兰沁眼中的意味深长看得江眠心里发毛,她笑眯眯道:“放心罢,你的琴可是我手把手教的,我说可以,没人敢说不行……”
……
李烨出来是走的偏门,领路的姑娘送他到门口,道:“公子,马车马上就到,烦请您稍等一等,这段时间街上人多,不好走。”
李烨略一颔首,视线随意地扫过门外的窄巷,远远地能够瞥见巷外的车水马龙,确实是人多。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闪过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但只是一瞬,便又迅速融进了人群中。
李烨眉间微蹙,有些不太确定,刚才那是……江眠院里的小厮?在这种地方晃悠什么?
未等他细想,兰沁准备的马车从巷子的另一头缓缓驶来,刚一停稳,车夫便殷切地拉开了车帘。
“公子请!”
李烨收回视线,弯腰上了马车。
驶出了六艺坊所在的这一段,街上便冷清了下来,车夫得以加快速度,即便如此,待李烨回到金陵药庄时,天色也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他刚一踏进院门,迎面便跑来了一个小药童,仰着小脸道:“公子跑哪里去了,已经过了吃药的时辰了。”
李烨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的失笑,诚恳道:“抱歉,现在补上行吗?”
小药童点点头,片刻后又摇摇头,道:“先吃饭,吃完饭再吃药。”
说完之后便登登登地跑开了。
李烨笑着摇了摇头,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出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谨遵江小神医的遗嘱,整桌突出一个“清淡”,基本上是按照兔子的喜好来准备的。
对此,李烨已经知足了,差点儿被捅成个筛子,现在还能够坐在桌边正常吃饭简直堪称奇迹,若是传到了太医院里,恒王府的门槛怕不是得被求知心切的太医们踏断。
行至桌边坐下,李烨看见桌面上唯一的一副碗筷,不由得蹙眉,抬头环视一圈后,叫过一旁摆弄香炉的小药童,问道:“你们家少爷呢?”
小药童扭头答道:“少爷还没回来呢,公子您快吃饭吧,吃完饭了好吃药。”
还没回来?李烨垂眸,眼中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出六艺坊时在巷口瞥见的那个身影,那时候确实是不确定,但是如今回来一瞧,小厮不在,江眠也没回来,这主仆二人,总不会是真的去了六艺坊吧?
思及此处,李烨动了动手指,搭上了手边的瓷碗,指腹下的触感细腻微凉。
想不到,小少爷年纪不大,见识还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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